胡虏此次在郜州发难,多少与大弘时逢险岁、兵微将寡有关,唯恐苍梧那边也会出乱子,他便想写信提醒黎析。 军医馆的偏室,偌大的长书案上,只有他一个人坐着提笔,黎梨捧着一堆公文,偏要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看。 看着看着,就很容易走了神,她转头望向榻上,云谏抿着苍白的唇,气息弱得微不可闻。 他已经昏迷将近七日了。 黎梨默自牵起他的手,轻而易举摸到了如玉的指骨轮廓,心中又是难过。 他伤这一场,清减了许多。 桌边的萧玳已经写完搁了笔,温声安抚道:“陶娘说他身骨底子结实,又心志强韧,多少药都灌得进去。” “如今高热已退,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黎梨低低“嗯”了声。 萧玳想了想,又道:“今日瞧着像要下雨,天色也晚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去?” 黎梨摇摇头,抬臂枕在榻边:“五哥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于是房门在身后开启,又重新闭合,室外的冷风随之灌入少许,更突显了屋内的冷清寂静。 窗外乌云压得很低,严密遮蔽天光,眼下还未到日落的时辰,屋内已经昏暗得要点起烛灯。 黎梨听着角落里灯花的轻微爆鸣,稍微挪了挪位置,她将脑袋靠近云谏的肩膀,闻见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花香气。 “过往我时常嫌你话多,如今才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四周是这样安静……” 她闷声道:“我很不喜欢。” 屋内仍旧只有灯花的小声爆响。 黎梨缓缓上移指尖,按到他腕间的脉搏上,只有感受到这份轻微的搏动力度,才能叫她稍微安神。 “三日前,他们就说你快要醒了,我眼巴巴地守着,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守足了三日三夜,可你怎么还没醒呢……” “你该知道的,我不像你那样耐心……” 她摸着他的脉搏,越说越小声,似乎受了不少委屈,听着满室的寂静,她侧首枕到榻边,身心俱疲地闭起眼睛。 “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了……” 话音渐渐落完,指下的脉搏似乎随之用力一震,倏然浓郁的花香气汹涌扑入鼻间。 黎梨下意识就想抬头,身下却是骤然一空,她整个人立即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失重感几乎是在瞬间平息的,她还来得及反应,下一刻双脚就稳稳踩在了地面上。 指下忽然就空了,她惊然想要寻找那道脉搏,一晃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庙宇的角落里。 “娘亲。” 很熟悉,是她自己的嗓音。 黎梨怔愣着循声望去,透过袅袅绕绕的香火,看到了一道披着祥云玉兔斗篷的少女身影,正跪在母亲的塑像下。 是初来郜州的自己。 她看见自己对着母亲的塑像,悄然低下头,渐渐红了耳根。 “娘亲,你知道云谏吗?” “我想带他来见见你。” 黎梨站在寺庙角落里,恍惚看着那日的场景再现眼前,听见自己放得轻缓的嗓音,正一字一句地向母亲祈愿。 “万盼你保佑他,无病无痛,往后余生,好事得偿所愿……” 完全一样的话语,但又有些不同。 她的目光游移,越过祈愿的自己,落到庙殿门口,那里站着一道安静旁听的绛红身影。 那日她未曾注意到,云谏就站在门外。 ……他都听见了? 黎梨此刻没法说话,也没法走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当时的自己无知无觉,许完愿就跑出了庙殿。 殿里一下又变得寂静起来。 黎梨闷声被困在角落里,想着他竟然偷听。 门外又有了动静。 黎梨看见殿外藏身的少年理整了衣冠,迈入门槛,燃起三香,利落干脆地跪到蒲团上方。 “长公主殿下在上,晚辈云谏恭敬谒见。” 黎梨许久未听过他的声音,看到他如此鲜活生动的模样,一时鼻尖微酸。 她默默望着,云谏的话语却顿住了。 黎梨轻轻 呼了口气,似乎隔空吹中了他手里的佛香,香灰轻飘飘地掉落地上,溅成一朵细小的圆瓣花。 云谏看见,回了神。 “殿下,黎梨方才许愿,希望我得偿所愿……” 他似乎笑了下,话音里多了些轻快。 “可她是个迟钝懵懂的,我想她应该不知我的心愿,所以晚辈斗胆,来向您说得明白些。” 黎梨看着他低敛眉目,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清润嗓音:“殿下,我云谏长这么大,拢共就两个心愿。” “一是希望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黎梨都能顺遂无虞。” “希望她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黎梨一愣,顺着话音轻轻屏住呼吸。 “第二个心愿是,我……” 面前的少年终于抬头,坦荡地笑了起来。 “我想娶她。” 黎梨对上他的笑容,眼眶微热,喉间哽咽了下。 她想起那夜在蒙西的望塔上,她玩笑着调侃他的话:真是好没出息。 ……好没出息,就这点心愿。 蒲团上的云谏俯首叩了头,却没急着起身,认真说道: “但是,长公主殿下。” “您保佑我第一个心愿实现就好。” 云谏仍跪着望向塑像,眼里的笑意多了些张扬意气。 “至于第二个心愿——” “我不靠神明与仙佛。” “我就靠我自己,我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赢她的心。” 黎梨看着他,呼吸微涩,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想要开口唤他一声,或者再看清些他说笑的模样。 但她徒劳地无法动作,又有一道吸力凭空而来,不容拒绝地将她提起。 她眼睁睁看着庙殿的画面骤然远去消散,少年言笑晏晏的身影被抹掉一般,捉也捉不住,转瞬既空。 然后力道一松,她从空坠下,再次趴到了沉静无声的榻边。 黎梨一伸手,就摸到自己满脸的泪痕,听见窗外的滚雷如期而至,电光撕裂房里的黑暗。 黎梨宛若直受了这道雷击,伏在榻上恸哭出声。 “你醒醒吧……” 她想到方才的梦景,心口都在绞痛,空气中却多了些轻微的晃动,一道轻柔力度落在了她的发顶。 安抚似的抚摸过。 黎梨噙着满目的泪水错愕抬头,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窗外暴雨滂沱。 云谏微微低着头看她,轻轻擦去她眼尾的泪痕:“醒了。” “打雷了,我的兔子会害怕。”
第55章 秋千 郜州下了场连绵小雪,临寒初霁时,云谏的箭伤终于见好了些。 回到四人租用的宅院,他清晨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毫无意外摸到了身边空落落的床榻。 这些日子不好翻窗,安分守己地独眠,分明这才是多年的常例…… 不知为何,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没了那道柔软暖意,躺着便十分食之无味。 云谏翻身下了床。 正在穿衣时,门外有道欢快喊声从远及近地奔来,一连串的“云谏云谏云谏”,好像隔着门就要飞扑到他怀里。 他手上动作一顿,才回过头,就看到自己可怜的门扉被“嘭”地推开,系着绒结的发辫扬起又落下,一道浅色身影虎虎生风地闯了进来。 两人对上了视线。 不速之客诧异地扫了眼他衣冠不齐的模样,不知从哪来的心虚,竟然惊呼了声,手忙脚乱地退出门槛,又“嘭”地将房门打上了。 云谏哑了哑。 不是,她躲什么? 门外的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大了些,再次轻手推开一条门缝,趴门边悄悄看他。 云谏拉起里衣,朝她伸手:“过来。” 黎梨磨蹭着挪了过去,小声解释了句:“我不知道你在更衣……” 云谏往后靠到茶桌边上,将她拉到身前:“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 黎梨飞快瞟了眼他虚掩的衣襟,又移开目光:“太久没见,有些不习惯了……” 云谏:“你的不习惯,倒与我的不一样。” 见她脸上划过茫然,他转开话题:“大清早的怎么了,跑这么急?” 黎梨立即想起了来意,拍手笑道:“今日放晴了,我烤橙子给你吃可好?” 云谏挑了挑眉:“橙子?” 黎梨连连点头,双眸亮晶晶的:“府里买了郜州的冬橙!” “我方才尝了一个,可真是好吃,他们说烤着吃会更香!你想试试吗?” 云谏看着她:“冬橙,甜么?” 黎梨想了想:“不是纯甜,带些果酸……” 话未说完,少年的气息倾下,温热的亲吻就落到了唇上。 黎梨呼吸一滞,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扣住了后颈,拉进了他怀中。 沾着屋外凉意的唇瓣被轻吮着,逐渐变得暖热柔软,身前人沉迷其中,细心得过分地含弄舔舐她的唇珠。 清甜的花香气萦绕,黎梨头脑发晕,渐渐揪住了他的衣襟。 云谏稍松了两寸,抵着她的额发,看见她微垂的羽睫轻颤着,低声笑道:“挺甜的啊。” 黎梨听见他的声音,终于想起了呼吸,又轻又促地换着气,脸上的热意烧得炽盛。 “当真不习惯了?” 云谏垂眸笑着,指腹缓缓摩挲过她的唇边:“都不张口了。” 黎梨听言,抿着的唇线便松缓了,云谏再次低头,在交缠的呼吸中顺利舔到她的舌尖,他低喘了下,手上便用了力,将她愈发往怀里揉。 房内的花香气更加浓郁,一度要弥漫满屋,黎梨身子软得要他抱住才能站稳的时候,房外传来一道兴致勃勃的喊声—— “郡主,我找到炉子了!” 沈弈的声音如破空之锤乍落,吓得黎梨神思一震,猛地往后一缩,竟用力地在云谏舌尖上咬了一口。 血腥气在唇齿间散开,她惊慌推开了他。 “我……” 她慌忙想要查看云谏的伤口,后者却按下她的动作,先抬手擦过她的唇角,不紧不慢地,将他给她染上的血丝揉出嫣红的痕迹。 靡丽得有些艳情。 黎梨隐约感觉到他对被打断十分不痛快,便站着由他动作。 云谏的指尖终是逐渐停下,目光幽幽地扫向房门,记仇道:“我能杀了他吗?” 黎梨乖巧道:“最好不要吧。” * 萧玳捧着几沓折子回来时,便看见云谏坐在廊下,正望着院子里的二人生炉烤橙子。 黎梨特意挑了又大又圆的橙子出来,齐齐整整地堆在炉子边上,又拿着生火的小蒲扇掩住下半张脸。 她对圆滚滚的橙子们笑得邪恶:“今天你们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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