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梨怔忡着,身后恰时响起一道招呼声。 “郡主!” 黎梨循声回过头,有些诧异:“沈弈?” 她望着走近的官服少年:“你怎么来了?” 今日这场不是皇室的家宴么,听闻几位皇子被游学绊住了脚,都没能赶回来参加,怎么沈弈倒是来了? 沈弈一身顶冠垂绅,是鲜见的正式。 他见了黎梨,露出几分随和笑意:“郡主不必惊讶,毕竟蒙西曾是锦嘉长公主的封邑。” “这次三乡改政的差事办得顺利,圣上说长公主殿下如若得知,大概也会觉得欣慰,所以嘉奖户部参加今日的皇宴。” 黎梨视线稍移,果然看到不少眼熟的户部官员,衣紫腰黄地步入行宫。 她仍在向后看。 沈弈却拉她走,笑道:“云二也来,但他要务在身,得晚些时候才会到。” “我们先进去。” 行宫居中的景福殿正殿之内,欢腾歌舞一概都无,唯有空灵的钟鼎乐声,敲击出缓缓悠悠的氛围。 黎梨等人入了殿,不承想圣上萧翰与安煦长公主已经到了,两人正对头低声,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没想到要让天家久等,黎梨等人连忙叩首行礼。 萧翰听见声响,停下了与安煦的话语。 他对着辛劳奔波的一众臣子,端正的眉眼里露出些温和笑意:“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家宴,都自在些。” 黎梨刚起身,就注意到萧翰投来的目光,她想老实唤一声“圣上”,却听见对方颇慈爱的声音。 “迟迟,小半年不见,你长胖了些。” 黎梨一滞,当即解了斗篷入席,语气不大好:“舅舅别说了,这话我可不爱听!” 萧翰难得受一回冷脸,他哑了哑,对安煦无奈笑道:“这孩子,哪有半分像长姐?” 宴席既始,黎梨将抄的经书交给念诵的僧侣,看着殿外的万字铜鼎焚起佛香,将冗长的经稿逐页吞没。 萧翰触景生情,感慨道:“宫里比不得寻常人家,当年我们兄妹三人算不得受宠,母妃也亡故得早,若非长姐事事小心思筹……” 为人君者到底不露形色,说了几句就摇摇头,垂眸转着指间酒盏。 户部的老人们主动接了话:“锦嘉长公主自幼聪慧,远见明察,别说我们了,就连蒙西的百姓提起长公主,也是人人景仰称赞。” 杜大人想起了这趟蒙西的归程,与羌摇使臣们同行作伴,确实处出了几分真情谊。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远远回忆道:“说起来,当年羌摇投诚,与我朝通商建好,也有锦嘉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在……” 安煦原本在思量着什么,听闻提起羌摇,不由得苦笑了声:“当年长姐与羌摇可汗……唉,到底有缘无份。” 萧翰默自搁下酒盏。 当年他年幼登基,外戚横行,为替他固权营生,锦嘉舍下年少情缘,下嫁给黎家为妻…… 可以说他与安煦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长姐在背后牺牲成全。 萧翰转眼望向黎梨。 小郡主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满殿的追怀话语,她却只管将注意力放在桌案的琉璃盏上,对里面的山药糕赞不绝口。 萧翰想起长姐的婚后不和、郁郁而终,心中顿时愧意上涌。 黎梨是她留下的血脉,他如何不疼惜,可如今,外患临在眉睫,有些事情当真属于无奈…… 安煦察觉到皇兄的伤感,暗叹了声,故作轻松地揭过话题:“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如今大弘与羌摇交谊,是两国安定的好事。” 她朝众人举起酒盏,笑道:“在座各位都是与羌摇一道入京的,如何,都见过羌摇的小可汗了?” “自然是见过的。” 户部众人纷纷应道:“小可汗性情纯善,爽朗大方,确有几分他父汗的风采!” 安煦与萧翰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似不经意地笑道:“确实像他父汗,都说想要做我们大弘的女婿呢。” 此言一出,满殿的声响都静了瞬。 户部众人一路都瞧出了端倪,下意识望向黎梨。 安煦接着就唤道:“迟迟,你怎么看?” 黎梨原本觉得事不关己,听见自己的名姓,手中银箸微顿,终于抬起了头。 此时,景福殿之外,正解着长兵锐器的少年听见问话,也停下了动作。 他受着廊柱的遮掩,一双琥珀眼眸扫过殿内场景,径直落到那名少女身上。 “没看法。” 几案前的黎梨面色平静,信手夹起琉璃盏里的山药糕,话语直率。 “舅舅,姨母,我有心上人,对旁的男子没兴趣。” 字字清晰传到殿外,云谏低头隐回阴影里,悄然笑了下。 他麻利地剥下长剑弯弓,递给小黄门,转头催着父亲云天禄速速进殿。 云天禄纳闷了:“你今日着急些什么啊……你爹我可是个瘸子!好没孝心!” 但还是嘟囔着快步跨进门槛。 云谏跟在父亲后头进去。 新客到来,但满殿没人有空管他们。 户部众人瞧出些内情,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低下头不敢参合天家家事。 当堂的圣上与长公主面向黎梨,脸上满是意外之色,显然没预料到会问出这一句。 事情的走向有些脱了控制。 安煦压不下讶异,险些就要站起身来,几案上的碗盏都被晃琅珰作响:“此话当真?” “你,为何你之前都没说过?” “哪家的郎君?” 萧翰下意识问道:“他在哪呢?” 黎梨更平静地夹菜:“不知道,许是把我忘了吧。” 殿内愈静,萧翰与安煦熟知她的性子,知道八成是句真心话,更是摸不着头脑地互相对视着。 户部众人头压得更低。 只有黎梨听见了临近的皂靴踏地声。 她似有所感地侧过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少年,一身武官劲装风尘仆仆,利落迈开长腿,大步而来。 行宫大殿灯火如煌,将他的面容五官照得清晰,少年神色端重,唯有经过她几案的时候,似不经意地向她瞥了眼。 黎梨从他挑眉的动作里读出几分似笑非笑。 “胡说,我可没忘。” 他声音说得轻,只让黎梨一人听清,她悄然握紧了手上的银箸。 从蒙西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当着自家长辈的面与云谏见面。 黎梨自问心思开明,不怕直率承认自己有心上人,但不知为何,当那人真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好像有些缥渺抽象的情绪,一下 子落到了实处,令她也莫名生出些羞赧情怯来。 她避嫌似的挪开了目光,却没能挪远。 云谏随着父亲端正行了礼,上首的萧翰回过神,暂且压下家事,笑道:“来了,快坐。” 新客与主家客套着,黎梨的目光停留在了云谏的腕间。 有串金线玄珠在他的玄色护腕上缠绕得缱绻,正随着他的动作浮光细闪。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将朝珠戴在手上。 黎梨抿了下唇,见他落座对面的席位,一抬起眼就找她,见到她就笑。 迎着对方的清朗笑容,黎梨记仇地撇开脑袋。 别以为这样就能将她哄好! 她佯装着不在意地给自己斟了杯酒,听见自家舅舅向云天禄夸赞道:“你这儿子教得好,我们家老五回来说了,在郜州对付胡虏的时候,多亏了云二,不然只怕他性命有损。” 云天禄大咧咧地一拍大腿:“圣上过奖,那都是他职责之内的事情!” 黎梨默不作声,想起那夜的事情,手上的动作渐渐放慢了些。 旁边忽然多了道人影,她抬头就见方才给云家传菜的小黄门靠了过来。 小黄门捧着托盘,推上一只琉璃盏,上面的山药糕浇着透亮的蜜汁,瞧着可口。 小黄门细声细气说道:“郡主,云大人吩咐的,这道糕点拿来给你。” 黎梨稍微一怔,坐直了些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几案上,原本的琉璃盏已经空了。 ……许是他方才经过的时候注意到了,以为她爱吃,便叫人拿了自己的来给她。 黎梨闻着糕点的清香,顿了顿,铁石心肠地不为所动。 她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哄好! 她还要继续撇开脑袋,小黄门又悄然给她塞了一叠纸张。 “这也是云大人叫我拿来的。” 小郡主低头望去。 手里的纸张沁着温暖花香,显然是对方一直揣在怀里,才沾染上了自己的气息。 黎梨轻手搓开纸面,看见白纸上的墨痕,有些发愣。 每张都是花灯的图纸。 上元节快要到了。 她自小爱热闹,年年都要提前备好花灯,还诸多讲究,就要买些旁人轻易买不着的,不愿落了俗套。 眼前的这些图纸,纸张大小不一,或精细或粗糙,连笔墨也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工笔之人忙于奔波,去了一个地方,抽了空就趁手摸来纸张与笔墨,东画几笔,西画几笔,日积月累,慢慢地凑出一叠图纸来。 都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奇花妙草,连灯纸上的图画都有标绘,可见用了不少心思。 黎梨望着手里沉甸甸的花灯图样,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终于抬头看向云谏,竟直接对上了他的视线。 对面的少年眼也不眨,显然耐心地等了她许久,见她终于愿意施舍一个眼神,生怕她又转头似的,忙朝她做了几个口型。 “喜欢哪个?我给你做。” 黎梨悄然握住手里的纸张。 ……花灯工序繁琐,好像就连哥哥都没给她扎过。 然后,她再次狠狠地撇开了脑袋。 大意了,差点就要被他哄好了! 云家的到来,似乎将方才的插曲全然覆盖了过去,圣上与云将饮多了酒,开始胡侃年少时的轻狂,一时之间,殿堂之内觥筹交错,语笑喧阗。 黎梨心中仍负着几分气,惦记着要同云谏算算这几日冷落的账,可见他被应酬交际埋没,又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她坐得愈发沉闷,索性同姨母招呼了声,便起身要出大殿。 对面的云谏才来了这一会儿,就敏锐地发现兔子在与他闹别扭,留意到她要离开,下意识就跟着站了起来,不留神将身边围簇的众人吓了一跳。 户部的宋大人喝多了,哈哈地拦着他:“酒还没喝完,可不许走。” 旁边众人也附和着:“对!” 云谏信口推拒着。 云天禄侧过耳朵,从自己儿子的反应里觉出几分微妙来。 他火速打眼一番端详,立马看见对面起身的小郡主正系着斗篷系绳,华贵衣裙繁复掩映,衣褶间有枚脂白玉佩若隐若现,瞧着眼熟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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