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煦一直静默着,直到看到这一幕,终是轻叹了声,站起身来。 “你们去回禀圣上,就说他喂进去了。”她朝紫瑶等人吩咐道。 侍女们应声退了大半,偌大的寝殿更空,煌煌烛火只照着榻上相依的两人,在暖黄的墙壁上落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云谏没听见赶人,就装着浑然不知,仍旧低头看怀里的人。 安煦走近前,懒洋洋地倚到床框边上,一双美目里的眸光晃着,良久后忽然开了口。 “鉴妄石。” 云谏微怔,不大明白地抬起了头。 安煦瞟了眼自家外甥女被泪意浸湿的羽睫,淡声说道:“传说嘉师菩萨见义无欺,想要帮助众生脱离施设假。” 见云谏目露茫然,她大发慈悲地解释了句:“就是妄言,说谎话。” “他点化了一块灵石,取名为鉴妄石,赐给了坚守‘不妄 语戒’的信徒。传说中,鉴妄石负有甄谬之责,物主一旦妄言,它就会光芒大盛,鉴破谎言。所以敢带着它修行的人,都是赤忱直言的良善信徒。” 云谏听了这番解释,更加茫然:“什么物主妄言,鉴妄石就会光亮……” 安煦嫌弃了:“你哥修行,你怎么毫无熏陶?” 云谏直呼无辜:“我哥修道,殿下你同我讲佛……” 两家子的事,哪来的熏陶? 安煦一噎,恼羞成怒道:“你平日也是这样跟迟迟顶嘴的吗?” 云谏:“……” 他闭嘴了。 “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安煦没好气道:“鉴妄石存世稀缺,加上这样的佛教传说,有佛陀点化、赤忱配行的美名,向来被西域佛宗珍惜收藏,鲜少有流传外世的。” “大弘拢共只有一小块。” 安煦皮笑肉不笑道:“那玩意漂亮得很,又珍稀罕见,你猜整个大弘,谁能得到它?” 云谏心下一跳,似有所感地低头。 浮光璀璨的玄色珠串正在他腕间闪烁着。 “……她的朝珠?” 安煦见他不算蠢到家,扫了眼他腕上的朝珠,浅哼一声道:“当年她行举出格,胆敢私裁朝珠,受了好一通严罚。” “我真没想到,此物远赴万里,竟然落到了你的手上。” 长公主不知该说天缘凑合,还是该说造化弄人,碎碎嘀咕了两声后,终于发话了。 “行了,喂完药了,赶紧走吧。” 云谏到底等到了这一句,没办法,只得松手准备将黎梨放下。 谁知一只莹白纤细的手伸来,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捉得袖衫都起了褶。 两人惊讶看去,发现黎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想来听到了安煦赶人的话语,拉住云谏就不肯放手了。 云谏下意识问道:“如何,好些了吗?” 安煦瞧着小郡主一手拉着情郎,那双桃花眼态度固执地望着她,意味显而易见,不由得笑了声:“都知道任性了,显然好了。” 她朝黎梨说道:“往日就算了,今日可不能胡闹。” “你舅舅、云将还有一众户部官员都在正殿里守着呢,你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留一名外男过夜吗?” 说着,安煦朝云谏递了个眼神:“她不懂事,你呢?” 云谏只好将黎梨的手拉下,见她看来,又安抚道:“别怕,那只豹子是羌摇带来的朝贡,之前暂养在行宫,是奴仆们看顾不利才会让它跑出来,已经被我射杀,如今行宫里没有野兽了。” 黎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还想伸手拉他,安煦直接喝道:“迟迟!” 黎梨稍微一顿。 安煦也停了一息,终是放缓了声说道:“云二武职在身,日不暇给,明天还得赶在日出前回到京郊部卫营。” “你这样拉着他,他今夜还如何歇息,明日还如何练兵?” 黎梨闻言,迟疑地望向云谏:“……真的么?” 云谏听她话音还算平稳,心底稍松,朝她点点头。 黎梨打量他的神情半晌,逐渐低下脑袋。 她小声道:“那你还是回去吧,歇息要紧……” 混世魔王似乎有些垂头丧气。 安煦原以为还得受她缠磨一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将她说服,颇意外地挑了下眉。 云谏站起身,颔首道:“我寻空,再来看你。” 这句时日不定,是句空话。 黎梨缄默听着,没再应声,径直钻进被子里,翻身蒙头裹紧自己。 寝室里的脚步声逐渐向外,远离,静落。 小郡主缩在被子里,满目昏暗,只看见心底有簇小火苗,倏尔燃得炽盛。 然后一场酸涩的雨点浇下,浇得火焰无法招架地缩小,徒劳又难受地挣扎几下,最后橘红的火光湮灭了。 黎梨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珠。 又有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是紫瑶回来了。 事事周全体贴的侍女想着她才受了惊,有些不放心,没有完全熄了灯火,只将烛光拨暗了些。 “郡主,奴婢今夜替你守夜吧?” 黎梨没回头,闷声道:“不必,你也早些歇息。” 紫瑶踟蹰着,好半晌才挪着步子出了门,房门没合上多久,又被担心地推开了。 黎梨吸了吸鼻子,恹恹回道:“真的不必守夜。” 门口处静了静,清越的少年嗓音响起。 “可我想守。” 黎梨听清声音,睁开眼睛,一眼对上被褥里的昏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掀开被子坐起来了。 她呆怔着回头望去,云谏信手闩了门,解了斗篷丢到一边。 暖热的花香气趋近,她懵懵然闻着。 云谏见她迷糊得紧,笑着朝她比划了下寝殿外的守卫布局。 “我不是说了么,‘寻空’,就来找你。” 耳边传来的话音似乎带着渺茫火星,轻飘飘地掉落心底,转瞬燃起了小簇焰光。 黎梨揪了揪身上的被子:“你,你是这个意思?” “嗯。” 云谏坐到她的榻边,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顶:“是这个意思。” “可你不是还要去部卫营么?” 黎梨下意识道:“这儿离部卫营很远……” 她拧起眉心,好像十分忧神,看得云谏也想跟着皱眉。 他捡了束她的发辫挠挠她的脸,似玩笑又似感叹: “几日不见,迟迟都不笑了。” 黎梨惦记着正事,被挠得发痒,躲了几下也未能没躲开,不知不觉间,心底的火腾地就冒了三丈,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她气汹汹道:“做什么,留下来就是为了欺负我的?” 云谏见她脾气回来了,终于畅快些,笑着搂她,解释道:“不是。” “只是方才看你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想哭,我实在不敢走。” 黎梨稍稍一愣,本来下意识想要依过去,又猛地想起什么,立即侧身躲开了他。 “你现在说话倒是好听!” 她不满地控诉道:“可你是怎么做的?回京这么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黎梨说得愈发委屈:“人不来也就罢了,那日我给你送去信笺,你连半个字都没回我!” “信笺?” 云谏有些惊讶:“你,你给我写了信笺?” 黎梨想起那张挑灯写的笺子,当时令人送出去的时候,还受了侍女们的好一番眼神调侃。 她愤愤地点头:“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情意绵绵,字字泣血。 云谏听得想看,哑了哑道:“可我没收到。” “……你是不是差人送到我家去了?” 他转瞬猜出前因后果,说道:“这些日子我吃住都在部卫营,未曾回家,许是这样错过了?” 黎梨闻言:“所以,你不是故意要冷落我的?” 云谏:“……” 他只觉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怎么会故意冷落……” 黎梨没等他说完,又诘问道:“可是,这么久了,你也没给我寄过任何一封信!” “有这么忙吗,写几个字的工夫都没有?” 她心里头有杆秤,越称越觉得不公平:“我忙着抄经,还记得摸黑给你写一封呢!你倒好……想必早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郡主闷闷不乐地抓起软枕,朝他腿上扔了过去:“好过分。” “还敢说这不是冷落我……” 云谏信手接住了软枕丢回榻上,再转过身来,神色就有些似笑非笑了:“这么久了,你就给我写了一封。” 黎梨警惕起来,下一刻就听他说道: “我每日都给你写两封!” 黎梨神情一滞,还在疑心自己听错的时候,就见他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信封,丢到了二人之间的床榻上。 “今日家里差人给我送来的——” “你猜怎么着?我给你写的信,全都被公主 府退回云家了!” 黎梨瞳孔震颤了几下,第一反应怒道:“公主府里谁这般大胆,竟敢退你的……” 她话未说完,想起前因,慌得一把捂住了口。 云谏将她的转变收入眼底,轻轻嗤笑了声。 他不紧不慢地坐到她身边去。 “怎么了,迟迟想不起来了?” “要我提醒一下,你是如何冷落我的吗?” 黎梨感受到身边少年的煦暖体温,尴尬地咽了下口水。 往年她与云谏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立足了规矩,曾放话说过公主府内一概不接待姓云之人,也不接纳姓云之物。 本来是幼时的气性,后来惯了,一直没改过来,甚至这趟从蒙西回来,她也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没想到竟然拦了他这么多信笺。 原来她不仅理亏,还恶人先告状…… 黎梨心虚地瞟了眼那沓厚沉的信笺,沉甸甸的一摞。 “这么多呀……” 她低头一脑袋埋到云谏衣襟前,乱七八糟地胡蹭一通,蹭得柔顺乌发都蓬了些。 “我会认真看完的……” 云谏留意到她悄悄打量自己,好笑道:“你朝我发了一天的脾气,害我提心吊胆地哄了这么久……如今卖个乖就想蒙混过关?” 黎梨好声好气道:“郎君大度,应该不会与我计较的。” 云谏笑了声,说道:“没想计较。” 他几下扒拉,从退信里挑出一个浅粉的信封,小心翻了翻:“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情笺呢……” 黎梨顺着望去,看见自己差人送到云家的笺子。 该是云家的人给他送退信的时候,一并拿给他的。 她想起信里的话语,有些羞赧:“还是等你回去之后,再拆开看吧……” 但云谏已经利落挑开了封口,抖出一张薄纸来。 黎梨瞥见那纸张颜色,莫名心神一跳,意识到不对劲,再想去拦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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