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瞥了他一眼:“你还信这个呢?” 卫云章搬出经典一句:“来都来了。” 崔令宜又叹了口气:“行吧。” 她自是不信这个,觉得都是和尚赚钱的把戏,但既然卫云章在兴头上,也没必要扫他的兴。 求签的队伍排得很长,卫云章直接选了最贵的没人的一档,带着崔令宜,单独进了一个小房间。瑞白站在他们身后,朝解签的大和尚眨了眨眼,大和尚当即会意地颔首。 崔令宜正在抱着签筒研究里面的签文,卫云章笑道:“以前求过吗?” 崔令宜摇了摇头。 “那今日便多求几个签,把什么都问一问。”卫云章低声道,“我花了最贵的钱,他们不敢怠慢的。” 崔令宜抿唇一笑:“好。” 大和尚上前,行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知卫郎君与夫人,想求什么签?” 崔令宜奇道:“你们认识?” 大和尚笑道:“卫郎君以前常与朋友来寺中聚会,贫僧又岂会不认识?” 怪不得卫云章非拉着她来普华寺,原来是有关系。 崔令宜连求了几签,分别问了崔家与卫家的家宅、财运、健康等,俱是上签,她不禁有些狐疑:“怎么手气这么好?是不是你们故意串通好的?” “阿弥陀佛,这签筒夫人是看过的,根根不一样,签子也是夫人自己摇的,何来串通一说?”大和尚道,“想来是郎君与夫人本来运势就好,这才会摇出上签。” 卫云章心情很好:“再问问你我的婚姻如何。” 崔令宜把签筒塞他手里,红着脸道:“要问你自己问,我才不要问这个。” 卫云章干笑一声,只好自己上阵。他摇了半天,摇出一根“红霞映碧波”,他捡起来看了半天,不解其意,问大和尚:“大师,此作何解?” 大和尚接过,顿了一下,才笑道:“此也为上签。‘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恭 喜郎君,恭喜夫人,你二人是天配良缘,该是情投意合,白首偕老!” 卫云章听得很是满意,崔令宜在一旁低头含羞,绞着手指不吭声。 大和尚道:“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去隔壁茶室稍坐片刻,贫僧让小沙弥来为二位奉茶。” “也好,我们走了一上午的路,是该歇歇了。”卫云章朝崔令宜招了招手,“四娘,来。” 大和尚带他们进了茶室,小沙弥端来茶水和素糕,崔令宜刚坐下喝了两口茶,便听大和尚道:“卫郎君,前段时间你留在寺后林亭上的墨宝,住持命人抄了下来,只是有些字的墨迹模糊了,不知是否抄对,郎君可方便前去一观?” 卫云章轻咳一声:“戏作罢了,何至于专门抄录。罢了,四娘,你且在此坐会儿,让瑞白陪你,我去去就来。” 崔令宜刚想说她也想去看看是什么诗,不料已经被卫云章安排得妥妥当当,只能坐下。 她托着腮,望着卫云章和大和尚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外林下,大和尚与卫云章站定。 卫云章:“怎么了?我昨日不是让瑞白给过你钱了吗?” 大和尚忙道:“卫郎君,不是钱的事情。” “那是什么?你今日办得很好,虽然四娘她起了疑心,但毕竟都是上签,又没有证据,看得出她还是挺高兴的。”卫云章道,“你们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保证摇出来是上签的?” 大和尚苦着脸道:“早就听闻,卫夫人乃是崔公之女,蕙质兰心,不敢在她面前动手脚,是以贫僧什么也没干,能摇出来什么签,都是贫僧一张嘴说的罢了。” 卫云章愣住:“那方才……” “方才夫人问的家宅等事,有些确是上签,有些实际虽是中签,但也问题不大,无非是多注意些罢了。”大和尚深吸一口气,“唯有郎君你摇出来的那支姻缘签,乃是下签啊!” 卫云章愕然:“怎么可能?你也看到了,我与夫人感情明明就很好!” “这与感情无关,郎君,摇出来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也只是按着签文上的字解签罢了。你摇出来的那根‘红霞映碧波’,于姻缘里乃是下签,意为‘立志强成非好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你什么意思?”卫云章都气笑了,“我们二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相合,你情我愿,如何就成了‘强成’?什么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说我有问题,还是她有问题?” 大和尚额头上都渗出汗来:“郎君,贫僧哪里知道这些……只是你先前说了要哄夫人开心,贫僧便按着郎君的心意办事,但这签文上的实际内容,贫僧却不能不告诉郎君啊!至于信不信,那是郎君的事情。” 卫云章撇过头去。半晌,他才道:“你当真没有记错?或许是你解签解错了呢?” “贫僧解签都解了多少年了,如何能错?” “……罢了。”卫云章皱眉道,“你且忙去吧,今日之事,休要对第三个人提起。” “贫僧明白。”大和尚连忙退去了,只留卫云章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什么叫强成?这桩婚事乃是他卫家提出,难道本不该成?难道他们卫家与崔家联姻,是个错误的选择? 至于知人知面不知心……四娘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心?但他自己,却是真的有事瞒着她……他的隐瞒,不是恶意为之,而是现在不是时候,不便对外言明。莫非,这以后会成为他们夫妻关系的隐患? 卫云章在树下徘徊。 崔令宜则一个闪身,回到了茶室中,面色阴沉。 要不然还是先把那和尚杀了灭口吧。她暗暗地想。 如今还不确定回门那夜的目光究竟来自何处,是不是卫云章,但即使不是,他现下听了签文,难保不会起疑。 不对,他既然起了疑,那和尚要是死了,岂不是更是坐实了此事? 她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杯子里溅出几滴茶水来。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普华寺的签,当真如此灵验? 瑞白推门进来:“夫人,小的在寺里沿路找了两遍,都没看见您的帕子啊。会不会丢在外面桥上,或者来时的路上了?” 崔令宜悄悄抹去桌上的水渍:“有劳你了,快坐下歇歇吧,你走后我才想起来,今日出门似乎没带帕子。真是对不住。” “嗐,没丢就好。小的跑跑腿,就当锻炼身体了。” 二人在茶室中坐了一会儿,卫云章才回来。 崔令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他倒是会变脸,现在又换上了一副轻松愉悦的表情,吃了块糕点,喝了杯茶,问她:“休息得如何了?咱们去赏花吧?” “好。” 几人往寺外走去,湖岸边栽满了盛放的菊花,千万重蕊,满目金黄,美不胜收。只是岸边的人实在太多,挤不进去,无法近距离欣赏。 卫云章有点无奈:“我没想到这几日人这么多。” “无妨的。”崔令宜柔声道,“咱们就在桥上这样看看,也很好。” “这普华寺的菊花,虽然比不得那些栽在盆里的品种名贵,但扎根于天地之间,才是真正的有风骨。”卫云章道,“凋谢枯萎之后,化为花肥,来年又会在冷风中催生出新的生命。” 崔令宜:“正是。” 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因为琐事起了争执,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吓得附近人群连连后退,而离得远的人则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不仅不避,反而还想往里挤,一来二去,不远也不近的崔令宜等人就被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眼看崔令宜被挤得都快脚尖点地了,卫云章赶紧把她护在怀里,大声喊道:“让让!让让!别挤了!” 可惜并没有人听他的。或者说,听到了也没有办法。卫云章左支右绌,被困在里面不得出去,只能叫道:“瑞白,瑞白!” “郎君……”被挤散了的瑞白艰难地从人堆里伸出一支胳膊挥了两下,又不见了影子。 崔令宜:“……” 她的腰紧紧贴在围栏上,若不是还有卫云章挡着,她简直就要被压扁了。她好想一拳一个打爆这些人的脑袋,但她不能,她只能躲在卫云章怀里,惊慌失措地问:“没人管管他们吗,三郎?” 卫云章试图安慰:“马上就该来人了,你别害怕。”他护在她身前,双臂紧紧抓着围栏,撑在她两侧,给她支起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 然而就在这一刻,两年未曾加固的木质围栏,在众人的挤压下,咔的一声断了。 腰后一空,无所依傍的崔令宜,尖叫着坠入了湖中。 被湖水淹没的一瞬间,她忍不住思考,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水,她到底该不该会游呢?
第15章 第 15 章 冰冷的湖水没过崔令宜的身躯,她象征性地扑腾了几下,周围也有许多跌进湖里的男女老少,正在惊恐地挣扎高喊救命。 这什么破质量,看来负责修筑桥梁的官员要倒霉咯。她幸灾乐祸地想道。 “四娘——”听见名字,崔令宜一转头,就看见了奋力朝她游来的卫云章。 他居然跳下来救她了?他也会游水?崔令宜一愣,立刻放弃了扑腾,柔弱无骨地沉了下去。 她屏着气,闭着眼,正等着卫云章来救她,冷不丁一股力量从背后袭来,她被人勒住了腰身,掐住了两颊,往水底深处拖去。 她猝不及防,一串气泡从口中泄出。电光石火间,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想也不想地就往身后人身上扎去。 ——此人动作快、力气大,目标明确,绝无可能是不小心抓住她的普通百姓。 这一扎又快又准,趁对方吃痛的瞬间,她扭过身子,反手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水波浮动,消解了她的一部分力道,但这足够令对方与她拉开距离。 阳光自天空倾泻而下,穿过流动的湖水,在她眼中折射出雾线般的光影。 隔着深绿色的粼粼湖水与一丛丛细密上升的气泡,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细细的血丝从他肩头渗出,融化在水波中。他不顾扎在肩上的簪子,一个蹬腿,翻转似鹰,手背青筋迭起,再一次朝她攻来。 她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不 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奈何水里不比地上,所有力量都大大削减,加上她气息不足,不宜恋战,挣开对方后,便往卫云章的方向游去。 谁知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繁复摇曳的衣角。 她穿的与普通贵妇并没有什么不同,宽袍大袖,本就不适合打斗,甚至今天还多穿了一件带毛的披风,面料厚重昂贵,一吸水,简直重逾千斤。 精心盘制的秀发在混战中被扯散,飘摇的长发如同团团水草,遮蔽了她的视线。 她凭着本能与对方缠斗,手与臂相撞,肩与背相抵,腿与脚相绞,没有其他武器辅助,纯粹是肉与肉的搏击,骨与骨的冲杀。这样的角斗,放在陆地上定是霍然生风,烟尘四起,而此时此刻,耳道被湖水漫灌充盈,天地内所有喧嚣,都只余下细微的咕噜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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