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宜道:“那今晚我郎君住哪儿呢?” 按照规矩,回门当天,新婚夫妻俩是不能同房的。 赵氏道:“东南那边有客房,你也是知道的,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扫过了。卫三郎就先住那儿。” 崔令宜点了点头说好。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其实说到底,崔令宜和继母没有仇,这三年来,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相处时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只是单纯的不亲近而已。崔令宜不跟她走得太近,是因为要秉承这个身份的人设,毕竟崔四娘一个人在江南孤零零地长大,父亲却在京中娶妻生子,她根本不可能与赵氏亲热得起来嘛。 至于赵氏,与父亲成婚多年,孩子都好几岁了,突然冒出一个回家的前妻女儿,而且肉眼可见地受父亲疼惜,她心里肯定也很不是滋味。但就算如此,她待自己也还是很客气,从没有动过什么阴暗的手脚。 简而言之,给崔令宜省了很多事。她很满意这个状态。 大伯母是个开朗的人,见一时冷场,便笑道:“四娘,这几日你在卫家过得如何?不如与我们讲讲,也让我们开开眼呗!” 崔令宜道:“我在卫家过得挺好的,婆婆很和善,下人也都听我的话……” 另一边,崔伦看了卫云章的手稿,大为赞赏,直呼痛快。在崔伦看来,此子不仅文采斐然,而且胸有丘壑,对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十分清晰,待人接物,谦虚有礼,偶尔还能幽默风趣一把,将来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二人在厅中相谈甚欢,对于崔伦提出的文稿看法,卫云章都一一作了回应。只是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崔伦却发现卫云章的注意力开始游离,时不时就瞟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度闲为何一直在看外面?可是有什么要事在身?若是有公务,自然是要以公务为先。” 卫云章忙道:“崔公见笑了。陛下允了我九日婚假,眼下并无公务。之所以往外看,并非是有意怠慢,只是情不自禁地想知道,四娘她在做什么。” 原来是想媳妇了。小夫妻蜜里调油,崔伦很是满意,道:“以后我们翁婿二人,有的是机会坐谈,也不急于这一时。眼下也快到晌午了,你便随我在家中走走,顺便去喊四娘她们来用膳吧。” 卫云章道是。 他来过崔家,但只在前厅待过,从未踏足过后院。他一路看着,觉得很是新鲜。崔家不比卫家富贵,但设计精巧奇趣,一看就是主人家用了心思的。 “那便是四娘住的地方了。”崔伦咦了一声,捋须道,“看来我们来得正巧,她们几人也聊得差不多了。” 卫云章抬眸望去,只见崔令宜三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快步上前,正好听到崔令宜问赵氏:“我记得原先墙根这儿有盆兰草的,怎么没了?” 赵氏道:“六娘她喜欢那盆兰草,我想着现在你院子里通常也没人,便拿去给她养了。”她已经瞧见了走过来的崔伦与卫云章,有点尴尬道,“你若是介意,我再让人给你搬回来。” 崔令宜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才道:“噢,无妨,既然她喜欢,给她养着便是。” 赵氏抿了抿唇。 崔伦走过来,道:“时辰差不多了,一起用午膳吧。” 大伯母笑道:“我去厨房瞧瞧,催催他们。” 赵氏与崔伦并行而去,崔伦低声与她说着什么,大约是在跟她打听,方才在屋里女儿与她们聊了些什么。 卫云章与崔令宜落后他们几步,慢慢地走在后面。见崔令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卫云章不由轻轻问道:“你很喜欢那盆兰草吗?” “嗯?”崔令宜抬起头,“也……也还好吧。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若是喜欢兰草,在我们院子里也可以多养几盆。” 崔令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以为她在介意自己的东西被妹妹拿走,便莞尔笑道:“你误会了。那盆兰草是别人送给我爹,我爹再顺手送给我的。我也并不是多么喜欢,只是见惯了它放在那里,今日没见到,所以有点奇怪罢了。反正那兰草现在都没了主人,既然有人想养,不是正好吗?” 卫云章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倘若她真的愿意将那盆兰草拱手赠人,一开始听到赵氏的回答时,又怎么会皱眉? 他不作声,再望向崔令宜时,便见她脸上的笑容果然消失了,又变成了那副怀着心事的样子。 他不由地揽住了她单薄的肩。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崔令宜并不是在为自己的东西被妹妹占去而郁闷,而是她突然想起来,那盆兰草的泥土里,以前被她偷偷倒过一些毒药化作的药水,为的就是测试会不会对植物产生影响,免得日后要用时,不慎留下破绽。 测试结果是不会,那她便没再管这事。 但现在花盆被六娘要走了,她既然喜欢兰草,又只有七岁,难保哪天摸了泥巴的手又去摸吃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崔令宜可不敢保证药效还在不在,一想到六娘哪天可能会突然暴毙,然后顺藤摸瓜查出有人在花盆里下毒,她就觉得眼前一黑。 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解决才是。
第9章 第 9 章 卫云章作为一个公认的好女婿,在崔家度过了和谐的一天。 到了夜里,夫妻分房而睡。卫云章躺在床上,手臂一伸,只摸到平坦坦空荡荡的床板。他望着床顶,忽然觉得有点寂寞。 明明之前也是一个人睡的,但只是与她同塌而眠了两夜,现在便觉得一个人的夜晚格外寡淡起来。 卫云章叹了口气,忍不住抓了下头发。 头有点痒,感觉恋爱脑要长出来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皎洁月光落了满怀。 古人对月思乡,他却在这里对月思妻。明明是住在同一间宅子里,他却不能去找她。 一阵秋风过,树影婆娑,惊动了鸟雀,从屋檐上低低闪过。 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想必是已经睡着了吧。卫云章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十分好笑。 月光如练,“已经睡着”的崔令宜,正一身黑衣,在京城的屋檐上穿梭疾行。这条路线她已经走过几百次,甚至对夜间巡逻的士兵布防都了如指掌,绝无出错的可能。 夜风贴面而过,她悄无声息地翻上酒楼的窗户。脚下是几丈远的地面,她一手攀着窗台,一手撑开窗户,像一只轻盈的野猫,又像一片倒流的乌水,倏地钻进了窗子里。 窗户又安静地合上了。夜色中,打烊的酒楼静静矗立,仿佛无事发生。 崔令宜穿过暗室,推开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一个绛色衣袍的男人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见她来了,放下酒杯,淡淡道:“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新婚燕尔,不能自拔呢。” 崔令宜哼笑一声,在他对面坐下:“卫家是什么地方,你都混不进去人手,还指望我一个人人瞩目的新娘能干什么?” 男人道:“若是干不了,就去跟楼主说一声,这任务你别接了。” 崔令宜:“你急什么?是怕事成之后,我把你取而代之?” 男人道:“我听人说,你今日回门,与卫三郎郎情妾意,好不恩爱。我是怕你昏了头,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崔令宜嗤了一声:“我才嫁进去三天,要是这么容易就昏了头,那卫三郎就该是妖精变的了。” “女人的心思可说不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女暗桩接近猎物,最后背叛拂衣楼的前车之鉴。” “所以她们都死得很惨。”崔令宜笑吟吟道,“与此同时,死得很惨的还有自以为是的男杀手,被同伴的表象所欺骗,掉以轻心,最后却被反杀,成了他人竞争上位的跳板。纪门主,你说是不是呢?”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面前的空酒杯满上,刚送到嘴边,脸色就变了。 “你敢毒我?!” 瞬息之间,原本在她手里的酒杯,已经凌空而起,出现在了纪空明的颊侧。 冰冷的杯壁与他的肌肤一触即离,纪空明拍案而退,酒液尽数翻倒于他的衣袍之上,空杯则被他稳稳钳于指间。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刺痛,他看向手指,只见一枚银针紧紧贴着杯壁,半根已没入他的指腹。 他眉头一挑,松开手,把银针拔了出来。 几滴血沁出,被他随手抹去。 “看来你不曾退步,倒是我掉以轻心了。”纪空明说。 崔令宜哼道:“你该庆幸我与你不同,我可没有下毒。” 纪空明捋袖,重新给她倒了一杯酒:“说说看,在卫家都有什么收获?” 崔令宜饮了一口酒,道:“我最近会抽空把卫府的新地图画好。至于所谓的一般人不能进去的地方,是一座荒废的庭院,我还没来得及进去。” “那什么时候去?” “白日里人多眼杂,夜里卫三郎又在,我还在等机会。” “卫三郎一介书生,对付他,很难吗?” “说得轻巧,你行你上。” 纪空明:“行,我不催你,你自己有数就好。对了,你来看看,这张纸上可是卫三郎的笔迹?” 他推来一张细窄的纸卷,崔令宜将它抻平,端详半晌,道:“确实是他的笔迹。这是什么?” “你与他成婚前夜,我们的人,从卫宅外截获了一只信鸽。”纪空明转着酒杯,幽幽道,“这上面写的,其实是一首藏头诗,你看开头四个字,合并起来,就是‘明日故地’——你觉得,他要去见谁?” 崔令宜皱起眉来:“他能见谁?成婚当日,他不可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顿了一下,她眼神一凛,“不对,他那天夜里,并不在卫府。” 纪空明轻轻敲着桌子:“太皇太后崩逝,他进宫去了。但这也不能代表所谓故地就是在宫里,除非他能提前预知太皇太后的事。所以,我更倾向于你们成婚那天,他在卫府里悄悄见了什么人。你说,他一个当官的,有很多独自外出的机会,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着急见人的呢?” 崔令宜神色凝重:“我会想办法查出来。” 临走之时,她补充了一句:“国丧期间,规矩颇多,这一个月里,我都不会再出门了。” 纪空明微笑道:“那么一个月后,静候佳音。” 崔令宜离开了酒楼。 她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崔宅,谁也没有惊动。她站在自己的闺房里,一边把夜行衣换下,一边思索着方才纪空明说的话。 成婚前夜,卫三郎放飞了一只信鸽,与人约好次日见面……成婚当天的事情有多么繁冗不必多说,能让他连一天都等不了的,想必是什么极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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