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良久过后,陆迢要了热水进来,放上几片香叶花瓣,浸湿了帕子坐回床边,细细擦着她的两只手。末了,吻在她的指尖。 “我出去了?” “嗯。”秦霁含糊应了声,沉沉阖上眼。 * 隔日就是上元节。 陆迢下值回来,秦芹从廊下跑过去迎他,告诉他一个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爹爹,娘亲晚上带我去看灯会!” 陆迢抱起她,小家伙很快抱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亲了他一口。 陆迢也笑,“看灯会这么高兴?” “嗯!小雨猜灯谜。”秦芹用力点头,又好奇问,“娘亲带爹爹去么?” 陆迢捏捏她的鼻尖,“你想不想我去?” 秦芹心直口快,“不想!” 小家伙心里门清,昨天晚上就是爹爹抢走了娘亲,今晚可不成。 秦芹想到这里,认真摇头,“不想爹爹去。” “真不想?”陆迢笑得和善,小雨想继续摇头,忽然觉得不妙,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秦霁。 她一下就明白陆迢的意图:爹爹要去找娘亲告状!昨晚娘亲就是这么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迢到了秦霁身前,带着几分受伤的语气。 “你听到了?” “什么?”隔得远,秦霁没听到。 “秦芹她——”陆迢话未说完,就被秦芹两只手捂住嘴,她立时反悔,“小雨想!” “你们在说什么?”秦霁还不知这对父女连日来打的好几场官司,只以为是他们相处的好,“小雨想什么?” 陆迢笑吟吟摸摸秦芹的头,“小雨乖,自己告诉娘亲。” 秦芹嘟了嘟嘴,转向秦霁,乖乖道:“娘亲,小雨想爹爹一起看灯。” “好呀。”秦霁揉揉她的脸,“怎么看着不大开心?” 眼看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秦芹正要张嘴,陆迢连声咳嗽起来。 “你着凉了?”秦霁目光转到他身上,秦芹摸了摸陆迢额头,先一步替他回答:“爹爹没着凉。” 人的进步很大程度上得依靠自己的对手,毫无疑问,陆迢于秦芹而言,是位劲敌。 也是因为他,秦芹才能在最天真烂漫的年龄,学会了勾心斗角。 秦芹在陆迢胸口抚了两下,转向秦霁,露出笑脸,“娘亲看,爹爹好了。” 陆迢唇角噙起一抹笑,秦霁未再管他,摸摸小雨的小脑袋,“那你先下来,我们回去换衣服好不好?今晚出去吃饭。” “好——”秦芹被放下来,牵起秦霁的手,走出几步后回头,得意地看向陆迢,眼睛弯弯。 娘亲牵她啦! * 京城年年都有灯看,对秦芹来说却很新鲜。 前两年她太小,不能吃不会玩,还记不住。今年则大不相同了,秦芹只不过逛了条小街,眼睛就亮到发光,看什么都新鲜。 一手拿着一个花灯,又选了张老虎面具戴在脸上。街头人声鼎沸,秦芹被陆迢抱了起来,视野脱离了一片片相连的衣裾,骤然明亮起来。 街角有卖艺人吹出长长的火龙,众人欢呼,小雨抱紧了他,紧张又兴奋地看向远处。 她才明白,原来长得高大,不全是坏事,还能看见这么多东西呢。 一家三口在街上逛完,陆迢要去寺庙放水灯,到了放灯的湖那儿,陆迢点燃灯内的烛,站在湖岸边,“小雨,你帮我放好不好?” 秦芹依言到了他身侧,蹲下身,由陆迢扶着,慢慢把水灯放到水面。 这是为纪念逝者,秦霁忽而想起以前在济州,他也放过一次。 “我以前有位老师,这是给他的。”放完水灯,陆迢转身对她道。 秦霁恍然,她听永安郡主说过,陆迢少年时家中没怎么管过,大半时间都待在书院或是学塾,后来换了书院,比起父母,与他的老师还要熟稔一些。 陆迢这样的人,也会有要用水灯传达消息的人。等他走近,秦霁悄悄牵了下他的手,松开时被陆迢反握住。 “别人看不见。”他低声说。 宽大的衣衽掩住了,别人确实看不见。秦霁没挣脱,便由他牵着。秦芹牵着秦霁另只手,一家人回程时未乘马车,沿着人少的路走回去。 行至半路,小雨忽然道:“娘亲,爹爹,看月亮。” 墨蓝夜幕下,缀着一轮玉盘似的明月,皎皎如新,流出的月华如水一般。 秦芹一手牵着秦霁,一手牵着陆迢,仰头望着天,“好圆的月亮呀!” 秦芹被一只大掌摸了摸头,她不知道,有人为这轮月等了许久许久,才守到今日圆满。 **陆迢心事一则 陆迢回来的时候,秦芹还有一月就满四岁,她像个小太阳,每天活力满满,见谁都会露出笑脸,叫别人跟着她一起笑。 小家伙话很多,对着亲近的人总能说个不停。对着不同的人,她说的话不同。 他教她读书念字,秦芹和他在一起时,便常常找出课本上她看不懂的字与词来问。 当身边的人换成秦霁,她的话就有趣多了。不拘泥于三字经和诗经里的名篇,她的话简单直白,翻来覆去都是说爱她。 “小雨喜欢娘亲,小雨最爱娘亲,小雨想娘亲。” 秦霁听了会亲亲她的额头,或是柔声说句小傻瓜。 他见过许多次小雨表白,而秦霁的回应从来只这两种。 与秦霁相识的第八年,陆迢发现了一个秘密——秦霁不擅说喜欢。 只是一两个字,可要从她喉间出来像是要历遍千难万险。 秦霁从来不说。 唯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才能察觉到她的回应。 这天看完灯回来,小雨往书房端来了一碗暖汤,还不忘贴心嘱咐,“爹爹出门时要多穿一些,初春还冷,少吹风。” 小孩子哪里想得到这些,说这些话的人是秦霁。 他又想起,她和小雨都喜清淡,在他来之后,桌上每日总会有两道蜀菜。 秦霁的喜欢在意,像一片湖,常常静默无声。可你知道,夏日清凉的风与她有关,怡人净目的荷花与她有关,平日涌起的片刻欢愉也与她有关。 拥有这片湖很难,好在,他如今也分到了一隅之地。 秦霁一直不知道某人的小得意,直到某日陆迢赴宴晚归,才发现一点端倪。 宴上的酒一轮一轮,陆迢没能躲开。回到芷园,天色已黑透。 秦霁刚沐浴完,坐在书案边,一面绞头发,一面去翻铺子里近半年的账册。陆迢换完衣裳,在她身侧坐下。 “怎么一心二用?” 他捞起秦霁半湿未干的长发,顺手接过了她手上的蜕巾。 “白天没看完。”秦霁声音有些犯困,又问,“你喝的什么酒?” 闻起来有种花香,又有醇厚的酒味,她还没遇到过。 “梨花白。”陆迢低笑,俊朗面容被光影削添出柔和的神色。 分明是三十的人了,和四年前却看不出任何区别。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胸腹还更硬实了些,不见年长的痕迹。和书案前杏眸粉腮的美人坐在一处,显得很是相配。 陆迢在她耳背亲了亲,“明日我带一坛回来。” 秦霁点点头,指尖捻起账册翻了一页。她身后乌黑湿润的发梢垂落到腰际,被他用蜕巾裹起,仔细揉搓。将一绺搓成散出来的一缕缕。 待她合上账本已是深夜,陆迢不知何时阖上了眼,下颌轻抵在她发顶。 “陆迢?”秦霁侧过身,被圈了个满怀。 “看完了?”陆迢问,声音醺然。 “嗯。”秦霁想,他好像醉了。 看到陆迢微红的耳尖,她更加确认这个念头。 他就是喝醉了。 秦霁双手托起他的脸,“陆迢。” “嗯。”他静静望着她。 这副模样不是醉,也是个半醉,有些事情现在问最好不过。 秦霁抿抿唇,“你早就叫太医去看过我师父了,是不是?” “嗯。” “你在马车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迢沉默了会儿,“不想说。” 秦霁轻哼一声,“还有,你胸口多出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她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那里还只有一道。这样的疤,受伤时必然危及性命,可他在西南的四年,她从未听到过有这样的险况。 陆迢越是不让她看那儿,她越是好奇。 他在她手心不说话,秦霁又问了一遍。 “这是——”陆迢说着一顿。 他是有些醉,却还没糊涂。 “这是不小心弄的。”陆迢下颌搁在她肩头,轻抱着她,“我困了,声声。” 他醉了还是很精明。 秦霁没再问,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陆迢去了趟净室,回来时房内留着一盏灯,掀开床帐,秦霁正侧卧对着床榻里侧。 “秦霁?”陆迢轻唤了声,未有回应,秦霁已经睡熟。 陆迢在她身侧睡下,翻身朝里,只能对着秦霁满头的乌发。 他今夜惹到她了。 陆迢知晓她早就想知道,可是要怎么说呢? 那些是他隐秘的心事。 相识之初,他只想得到她的人。到后来,他又觉得不够安心,想要个能将两人绑在一起的关系和由头。 陆迢原以为,自己娶到她,便不再有憾。然而欲壑难填,真和秦霁成亲了,他仍不知足。 不甘心和秦霁止步于此。 有了她的人,她身边的位置,还是不够,他还想要秦霁的喜欢,在意,和真心。 人心何其贪婪。 陆迢和秦霁亲密过,也被她疏离过,对她的了解颇深。 秦霁性子温柔和善不假,可这样的人,偏偏最不容易把真心交付出去,里面装着个冷芯子,遑论会喜欢上别人。 要得到她的喜欢,实在太难太难。 陆迢原不是爱冒风险的人,没有成算的事情,他不常去做。然而这些自以为的原则,遇到秦霁后,通通变成了例外。 四年前与她和离,便是他押上算筹,赌得最大的一场。 今上动了心思,西南偏远之地,一去便是几年,他不得不走,可秦霁不必。 她好不容易才回来,不会为了他走,可就这么俄延在京城等他,也很没有道理。 那时秦霁心中本来就没有他,再独留在这儿,岂非让他们之间平白生怨? 她或许不会,但旁人定会加诸口舌。只要有那么丁点生怨的可能,都会让陆迢极其不安心。 他想要她没有顾忌,不受旁的干扰,好好在京城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再——偶尔想起他。 最后一条实在太难,他唯有在放她走的时候干脆利落些,忍下所有要问的话,叫她记得这一点好。 陆迢的赢面实在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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