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逢春打破了寂静,她把手里的帕子放在周梅梅枕边,站起身来小声道:“梅姨,春娘,我回去了。” 她嘱托周梅梅:“我走了之后,等你伤好了,要记得要给我的花浇水。” 逢春害怕马平,可她也清楚,她是曹秋水的女儿,马平也永远会是她爹,她总要回去,她逃不掉。 没有哪个像她一样的姑娘逃得掉。 逢春不哭不闹,仿佛认了命。倒是周梅梅红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没本事护住逢春,也留不住人。 平日百般嫌弃,这时候都成了不舍,周梅梅摆手:“去吧,你要是真被马平打死了,我夜里去把你家房子点了,烧死马平给你报仇。” 姚春娘听得不是滋味,却无可奈何。 三个女人拧成一股绳,也救不下一个要被当爹的卖掉的女儿。 世道就是这么荒唐。 离开周梅梅家后,姚春娘陪齐声去地里拿了农具,和他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 两人的关系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姚春娘也不再隐藏,她大大方方抓着齐声的手,半点不避人。 不过此时她人虽在齐声身旁,心却游离到了天边。 她忍不住担心逢春回去后挨打怎么办,一时又想起之前那非要认齐声作儿的疯夫妻。 齐声见她心不在焉,叫了她一声:“春、春娘。” 她没应。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春、春娘。” “嗯?”姚春娘愣愣回过神,仰头看他。 她眉心无意识地皱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齐声握紧她的手,安慰道:“别想、想了,有些事,你没、没办法。” 姚春娘颓败道:“我知道,可是一想到逢春会被马平卖了,我心里就堵得慌。” 齐声见她愁眉不展,慢吞吞道:“如果逢、逢春是个男、男人,也聪明,她可、可以逃,逃到别、别处谋生。” 先不说男女的问题,姚春娘叹息道:“可是逢春不太聪明。” 齐声应道:“而且她还、还是个姑、姑娘,你之前说、说她家里没、没人向着她,所以她一、一定会被马平卖、卖给别人。” 这要换了别人,这话像是说给姚春娘添堵。可说这话的人是齐声,他只是在用自己的话劝她不要为无力改变的事劳神伤心。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除、除非……” 姚春娘扭头看他,精神道:“除非什么?” 齐声淡淡道:“除非马平突、突然死了,那逢、逢春或许就、就自由了。” 他面色平静如常,仿佛不是在说谁该死,而是在说一件平日里寻常无奇的小事。 姚春娘想过逢春去到别地过日子,也想过逢春找一个和她一样的善良老实的小傻子一起过日子,但从来没想过让马平死这样的法子。 她大吃了一惊,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齐声,喃喃道:“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竟这么的、这么的……” 齐声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见姚春娘神色震惊得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么什、什么?” 姚春娘沉吟着憋出一句道:“这么的张狂。” 齐声摇了摇头:“我不张、张狂。” 姚春娘见他不喜欢这么说,牵着他的手幼稚地前后甩了甩,道:“义气的张狂。你不知道,你今天冲出来拦下马平的时候可厉害了,马平吓得动都不敢动。” 她问他:“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马平拿着棍子都不见你害怕,那疯疯癫癫的夫妻俩抓着你的时候也不见你害怕,你可差点就被那夫妻俩抓走了。” 齐声握紧她的手,认真道:“不、不会,我还要去、去你家提、提亲呢。” 姚春娘想着还是后怕:“那两夫妻看逢春看了半天不要,转头一眼就看上你了。” 她撇嘴:“他俩可真是精明,你长得又高又壮,脾气还好,我如果是他们,我也想你给我当儿子。” 她说得不着调,齐声却没反驳。 他垂眼看着脚下踏得平实的泥路,忽然开口道:“我小的时、时候,有很长一、一段时间都不、不会说话。” 姚春娘没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小时候的事,她呆头呆脑地问:“那你是多大的时候学会说话的?” 齐声看她一脸茫然,想了想,缓慢道:“记不清、清了,可能是五、五六岁大的时候。” 他说完接着道:“春娘,你还记、记得你小时候夜里遇到的那、那个鬼吗?” 不等姚春娘回答,他又道:“那个鬼,可、可能是、是我。” 他话题转得飞快,姚春娘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倏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声,唇瓣嗫嚅半晌,有些害怕地憋出一句:“齐声你、你是鬼吗?” 她说着,齐声察觉掌心握着的手在动。他低头一看,姚春娘正颤颤巍巍地打算把手从他掌中抽出去。 齐声不知道她怎么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抿了下唇,手指牢牢扣进她的指缝,抓着她不让她乱动:“我不、不是。” 姚春娘挣脱无望,不满道:“你以前吓唬我,现在还占我便宜。” 这话换来的是齐声扣得更紧的手。 姚春娘任由他牵着,问他:“那你那时候怎么在柳河村,大奶奶带你走亲戚吗?” 齐声轻轻摇了下头。 他动了动嘴,似乎有千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有一句:“我走、走丢了。” 姚春娘吃惊道:“从梨水村走丢走到柳河村啊?” 记忆里吓人的小鬼突然长出齐声的脸,压在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消散了大半。姚春娘猜想着齐声小时候走丢时那担惊受怕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可怜劲。 她放柔了声音:“你一个人,又跑了这么远,后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的?” 齐声见她误会了,解释道:“不是从梨、梨水村走、走丢的,是从雨宁村走、走丢的。” “雨宁村?” 听到这儿,姚春娘愣了一下。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齐声的弦外之音。 她记得,那对老夫妻就是雨宁村的人。 他们说他们的儿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而唐英唐安姓唐,齐声却姓齐。 那齐声…… 姚春娘倒吸了一口气,震惊之下,口不择言道:“那对疯夫、不是,那对老夫妻是你的爹娘吗?” 齐声平静地点了点头。 姚春娘拉着他站定,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身后,好似想找到那老两口早已离开的身影。 齐声轻捏了下她的手让她回过身,拉着她继续往家里走,缓缓道:“别、别看了,我不、不想认他们。” 姚春娘听他这么决绝,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齐声,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啊?” 齐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因为我小、小时候不会说、说话,他们被很、很多人笑话,说读书人和大、大小姐生出的儿、儿子是个蠢、蠢哑巴。他们觉得丢、丢脸,就把我丢、丢了。后来遇到了奶、奶奶,奶奶就把我捡、捡回去了。” 他三言两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姚春娘却听得心尖尖一抽一抽地疼。 她之前还可怜那死了女儿女婿的疯夫妻,如今想来,如果他们的宝贝女儿没死,怕是压根不会想起被他们丢了这么多年却不管不问的齐声。 姚春娘又气又心疼,骂道:“那你那没良心的臭爹娘可亏大了。你现在勤奋又孝顺,还是个有手艺的木匠,长得周正话也说得好好的,他们不要你,是他们没这个福气,活该变成老疯子。” 她义愤填膺,把他狠夸了一通。齐声却摇头道:“说得不、不好,结、结巴。” 姚春娘不准他这么说,她抓着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捂着,掷地有声道:“结巴多好啊,我就喜欢结巴,你不许说自己不好。” 齐声心头发热,他轻轻点头:“嗯,不、不说。” 姚春娘说完,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小安知道吗?我怕在她面前说漏嘴了。” 齐声道:“知道。小安也是捡、捡的,是我在河、河边的梨树下捡的,她那时候太小、小了,还没有名、名字,奶奶给她取、取的名。” 姚春娘万万没想到齐声一家三口人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喃喃一句:“啊……难怪小安看你和看爹一样呢。”
第五十二章 回娘家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过,姚春娘听说逢春回家后挨了几顿打,偷偷去看了两回,没冒失地见她,只托郭小小带了点逢春爱吃的糖,又送了伤药。 她估计逢春在家是没有伤药可用的。 齐声这些日除了在地里忙活,得空就坐在棚子底下敲敲打打做木活,准备做一套新床具新柜子,等和姚春娘成亲之后用。 他一个人闷头做,也不和姚春娘说,姚春娘起初还以为这床是别人订下的,直到那天齐声拿着尺子在她家里屋沿着墙量尺寸,她一问,才知道原是做给他们自己的。 他精挑的好木料,床架子打得结实稳固,初见雏形时还试了试摇不摇、晃不晃,看得姚春娘脸通红。 齐声和姚春娘的事没多久就在梨水村传得人尽皆知,齐声担心这话传变了味,打算把床架子打完就速速去她家里提亲。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床还没打好,姚春娘就收到了娘家寄来的信。 姚春娘第一反应便是她爹娘听说了她和齐声的事,写信来骂她,没敢看。 她把信给了齐声,齐声先看了再读给她听的。 信中内容十分简短,就一句话:你三叔走了,回来看看。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姚春娘不太想回去,她、她爹、她娘,他们一家三口以前都挨了她三叔三婶的骂,她小的时候腿短力气小,还吃了她三婶几顿竹条子,如今她三叔三婶没了,她也仍厌恶他们得很。 齐声见姚春娘听了信后便愁眉不展,以为她担心两人的关系被家里知道了,一本正经地出了个馊主意:“春娘,要不我跟、跟你一起回、回去,和你爹、爹娘把事情说、说清楚。” 姚春娘被他严肃的样逗得直乐,她问他:“我们两之间亲没提,礼也不齐,你要怎么和他们说?不怕被我爹娘骂吗?万一他们拿扫帚抽你怎么办?” 齐声皱眉,想说“那就请个媒婆一起去提亲”,可转念一想,姚春娘家里正在办丧事,怎么看都不是提亲的好时机。 没办法,第二日,姚春娘在兜里揣了点钱带了两件衣裳,独自回了娘家。 柳河村办白事,讲究一个热闹。 人走之后,席要办,灵要守,每天敲锣打鼓到深夜是常态。 要人知道死了人,鬼知道来了魂,若是有钱人家,恨不得请个戏班子唱上几曲,把白事办得像喜事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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