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辞官,令众臣工无一不讶异。 也包括刘笙,“谢将军,沈御史只是为朕和大家提供个思路罢了,你若是不喜,也不必用辞官来置气。好歹你也是父皇留下的辅政大臣,说辞官便辞官,莫不是在诛朕的心吗?” 谢骁面上的神情有些淡然,叫人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先帝赐臣辅政之权,那是念在陛下年纪尚轻,不通朝政。可陛下如今已经长大了,臣若再以辅臣自居,那就是在桎梏陛下。这些事,臣明白,陛下也明白。” 顿了顿,他竟倏然轻笑出声,笑中并无讥讽之意,只剩下无尽释然,“陛下千万不要认为臣在与陛下置气,臣的身体在战中受损,这是无数军医鉴定出的事实。官员上升之路如此艰难,臣一个老迈且有疾的人,不宜再占着这么重要的位置,我大宋有志之士良多,他们的抱负应该得到施展的机会。” “犬子谢行周莽撞无知,臣若不是想着多提点他几分,让他更好地侍候陛下左右,合该更早些向陛下提及此事的。” 刘笙挑眉望向谢行周,一时间没考虑好对此人的处置。 孙无忧看出刘笙的心软,抢先道:“谢老将军虽有辞官之念,但其立场仍然存疑,谢行周也不便继续留在京都了吧。” 谢行周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出奇的没有为自己辩驳。 “臣没记错的话,谢少将军刚在北境立了功。”萧鹤明突然出声道,“谢骁的罪都未定,怎的就要连坐了?” 孙无忧狐疑地朝萧鹤明侧目,瞬息间便知其意,自觉改口道:“萧大人说得在理,谢少将军在抗击北魏时被革职待定,眼下看来该官复原职才是。” 刘笙就在上首冷眼旁观着他们,见萧、孙二人话术终归一致,才开口道:“谢骁将军的辞官之请,朕准了。骁骑将军谢行周,抗击外敌有功,加封散骑常侍,赏黄金百两。” 不咸不淡的安抚。 既削了谢家在武将中的引领地位,又叫那些想为其打抱不平的谢家门生说不出话来。 且谢行周的官位是萧鹤明出言作保的,在这一点上,拎不清的谢家门生和旧部可能会把忠心移交给萧鹤明,毕竟他和谢行周是舅甥,谢行周年纪尚轻容易行差踏错,他这位舅舅可不会。 秦姝想到这里,眉头轻轻一皱,倏尔转身朝王座上的男人道:“陛下,谢骁将军致仕,但禁卫军保护京城和皇城,可不能一日无首领。” “说到这里,朕倒是有一事要与阿姝你商量。”刘笙眼中的神情很是温柔,他微微仰视着秦姝,像是在与亲密的人商量什么体己话,“许青霄,许大将军,他是先帝亲自下旨派到九层台金武司的,听说一直做的是驻守京外的活计,朕早就觉得此人是栋梁之才,想将他调至禁卫军领军一职。虽是升官,却是夺你所爱,不知阿姝意下如何?你且放心,金武军仍归在九层台管辖,朕只要许青霄一人足矣。” 历任禁卫军领军,都该是皇帝的嫡系,就如谢骁与先帝的关系一样。 秦姝知道,那位置上最合适的人选应该就是许青霄,武艺超群、在军中有足够的影响力,又从不涉及党争,近几年来一直在秦姝的手下安分做事,从无半分逾矩。 唯一有可能的变动,是秦姝对皇帝的忠心。 如若秦姝对刘笙有二心,那许青霄的可选择性就是对皇帝来说最大的威胁。 皇帝的嫡系,怎么可以是有威胁的人...... 秦姝回京时想过皇帝会为许青霄升迁,甚至她方才正是想要将许青霄扶上那个极重要的位置,她觉着至少要花上一番力气,没想到皇帝会自己提出。 今时可不同往日了。 秦姝望向上首帝王的目光有些复杂,她不相信他没想过——她会因为岳听白的死而背叛他,对他痛下杀手。 他是在赌吗。 他们之间难不成还剩下什么信赖可言吗?有什么好赌的。 还是说在赌她对先帝以及刘氏皇族的忠心?她不觉得他这样蠢,她一直只觉得他乖戾狠辣,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从不觉得他蠢。 “阿姝?”那人打断了她的思索,“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没有。”秦姝回过神来,“臣是觉得,许大将军能得陛下青眼,是他莫大的荣幸。” 许青霄正在阶下拧眉而视,见上方二人都望过来,这才慢半拍地走到殿中,俯首道:“臣谢陛下隆恩,只是......” “只是。”秦姝忽而抢了话头,朝刘笙拱手道:“九层台和禁卫军都直属于帝王,从没有任何一 方是臣的门下,臣恳请陛下万不可再提‘夺臣所爱’,更不必与臣商议将官调度,臣愧不敢当,有死而已。” 刘笙原本还惊于她的架势,听完她的话愣怔了一瞬,而后才笑道:“阿姝啊,最懂事了。”
第115章 希冀 “阿姝啊, 最懂事了。你放心,许青霄虽入了禁卫军,但日后若敢对你不敬, 朕定不饶他。” 少年帝王仍是稍稍抬眼望着她。秦姝直起身子时, 目光不小心落入对方那双乌沉沉、望不到底的眸子里,她倏然有短短一瞬的迷离,十分荒谬的从那双眸子里看见了情意。 在看出情意后,她心中不曾升起任何动容,唯有寒冷遍袭全身。 “许领军,可听到了?”刘笙转而朝下方唤道,“朕与阿姝,不分彼此。你入禁军后切不可忘记旧主。” 许青霄的表情有些精彩, 高声领旨的时候还不忘了用余光观察一下身后的谢行周。 只是谢行周面上神色如常, 一双桃花眸只冷眼旁观着, 许青霄见状失落地摇了摇头,暗叹这小子不够警觉。 “好了好了,许爱卿平身吧。”刘笙心情不错, “朕有些累了, 其他的封赏就等朕休息好了, 再着各部颁发下去。诸位若是无事,今日就先到这吧。” “陛下, 臣有本启奏。”是顾琛。 刘笙笑容有些僵硬,“顾卿有这么急吗?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议。” 顾琛闻言, 双膝触地,上身仍保持着端正, “陛下恕罪,臣自然是能等的, 只是怕苦苦等待陛下施恩的近十万流民等不了了。” 刘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极难看。 流民这事,顾琛已经追着不放了许久。先是在朝上多次提及,后来又联合御史台追到皇帝寝宫几次。 刘笙成日酗酒,被他扰得烦闷,但也没什么理由发作,本想散些金银粮草躲个清静,可孙无忧那边又一直在他耳边献策,叫他很是混乱。 他想着,孙无忧应该会在秦姝回来之前将流民处理干净的。流民事平息,国家看起来安定,他的阿姝应该就会相信他,敬仰他。假以时日,她一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这个贵为天下之主的人身边。 他自然是想不到,孙无忧早就将他这点隐秘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嘴上答应着尽快处理,实则就等着看他颜面扫地,二人离心。 “陛下之前给臣的回答是,长公主在北境率兵打仗,输赢关乎整个国家的未来,国库钱粮要首先供应北境大军。国库不开,北境与会稽等地的流民沿路乞食,各个州郡都不愿意接管他们,可如今仗已经打完了,陛下是否可以着手此事?毕竟,灾民不得救济一日,便会死去数千人啊!”顾琛恳切道。 刘笙的拳头握得死紧,他捱着阿姝投过来的目光,怒而大喝道:“孙侍中,这事朕不是早就交给你了吗?” 孙无忧料到小皇帝会这般大怒,暗中得意地瞥了眼萧鹤明,得到对方的含笑轻嗤,才佯作慌乱跪地道:“陛下恕罪,是臣这些日忙着筹备为长公主殿下和萧大人接风洗尘,这才将流民的事耽搁了!毕竟殿下和萧中书令都是我大宋的功臣,臣自当是要全力安排好他们回京事宜的。顾尚书勿要对陛下不敬,这事着实是本官的疏忽啊!” 顾琛望向孙无忧的目光中,愤恨尤深。 毕竟顾琛才至中年,早些年一直只想做个技术官员,安安分分地为国家做些实事,哪里有那么些心计和颠倒黑白的话术。 秦姝和老师不在的日子里,他骤然登上尚书令的位置,尚书省各部官员的面貌仿佛头一次在他面前被剖开——那些官员并没有像之前在祁牧之面前保证的那样去辅佐配合顾琛,他们根本就不怕这个没有根基的新任尚书令。 哪怕是看得出陛下有意纵容,大家心中也清楚,上头那位纵容的,其实是秦姝。 秦姝嘛,远在北境,战况惨烈,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孙大人几句话,就可将人推入地狱呢。”秦姝冷不防开口。 “臣不敢。”孙无忧拱手道。 秦姝的眼神朝下方一一掠过,“顾尚书方才说,国库钱粮在战时会首先供应北境,这个说法本宫是信的,但实际上的粮草呢?若不是后方粮草紧缺,我北境何至于打成那般模样,事已至此,户部就不站出来解释解释吗?” 户部尚书的身形顿了顿,受到前方的授意后才敢开口回道:“回殿下,国库确实是在以大军粮草为优先供应的,可这钱粮也不是凭空诞生的,这一年百姓的收成不好,各级官府交不上银子,再加上宫中殿宇的修缮......” 言到此处,他小心翼翼地往上瞄了眼,又赶紧缩回头,咬牙勉强道:“户部实在是亏空得厉害,要不然怎么也缺不着前线不是?” “这就是你的回答。”秦姝说完此话,又将身体转向刘笙,声音沉沉:“陛下。” 刘笙被唤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她问的人不是户部,是他。 她失望的对象也不是户部,是他。 他又叫她失望了吗。 既然如此......“国库无钱粮可取,这难道是一日两日的事吗?你们早就该找出应对之策!何故等到今日误国误民!”刘笙憋红了眼,大喝道:“来人啊,把户部尚书李元真给朕拉下去,赏二十廷杖以儆效尤!” 户部尚书闻言瞬间跪地,嘴里磕巴着求饶恕罪,可眼见着帝心已定,他再没了法子,只敢把乞求的目光投向孙无忧。 孙无忧倒也没想到刘笙能忽而暴起,见这架势也不得不出来说话:“陛下,户部尚书虽有过失,但毕竟人至暮年,哪里承受得住二十廷杖?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他承受不住廷杖之刑,倒是能承受得了国库亏空,嗯?”刘笙并没有给他薄面,反而坚定道:“若不惩治,以后三省六部便都要效仿其行!这廷杖就是要告诉诸位臣工,不要想着蒙骗朕,不要把自己掌管的各部当做自己的私人!朕就不信,若你们早些如实上报,你们的上峰会不尽早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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