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才道:“恭喜护国长公主殿下,成为我朝女子上朝第一人。” “秦姝,领旨谢恩。”秦姝站起身来,朝着沈南归直言道:“我,赈灾有功?” 沈南归早就等着她问他了,“是。今日朝上顾尚书已经上奏,京城富户经殿下游说后皆倾尽家财用于赈灾之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景象,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令满朝臣工汗颜,纷纷自请捐献家财,共解灾民之难。” “速度这么快。”秦姝喃喃道,“看来那些商户都不糊涂,早就有此准备了,否则光是整理那万贯家财,也是需要一些时日的。” 沈南归盯着女子的眼睛,说道:“或许,他们原本准备的是带着家财离开中原,可殿下突然给了他们转机和生路。” 秦姝抬眼看去,两人目光交接处尽是警惕与试探。 “沈南归,本宫记得你。” 沈南归眼中跳动着熠熠的光,炽热而坚定,“能被殿下记住,臣不枉此生。” 秦姝凝视着眼前气质儒雅、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稍稍回想一番才道:“你师承卢中丞,半年前你入京就职,第一件事便是向陛下举荐,由本宫掌后宫出入权。” 沈南归露出笑容,“正是微臣。” “没想到半年而已,你便在朝中游刃有余了,陛下竟会派你来宣旨,可见对你信赖非常。” 许青霄探了探头,插嘴道:“殿下,其实今日这旨意,本就有沈御史的功劳,他在众臣面前列举您近年来参政的功劳和不易,特请陛下降旨,准您上朝议政。” 秦姝心中警铃大震,眼中的敌意不加掩饰。“明人不说暗话,沈御史,你屡次为本宫进言,莫不是以为本宫该多谢你?你当真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本宫所需要的吗?” 身后的簪月和许青霄闻言对视一眼,一同缩了缩脖子。 此时殿内只有他四人。 秦姝言中的怒意,使得簪月与许青霄瞬间收起方才看热闹的笑脸,看向沈南归的目光也变得陌生谨慎。 沈南归的神色虽有变化,但也还算稳得住。“难道殿下不需要,陛下就不会给殿下了吗?” “洗耳恭听。”秦姝道。 “臣谏言的,从来都是陛下原本就要给殿下,且臣权衡过后,认为对殿下有益的东西。” 沈南归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陛下曾经需要殿下当他最信任的一把利刃,如今需要殿下成为他制衡权臣的一颗棋子,不论如何做,最终都是要对殿下放权。殿下本就有能力成为这朝上至关重要的人,又何乐 而不为呢?” 秦姝冷笑道:“句句都是为本宫谋划,看来你心中,是半分也顾不上自己啊。” 沈南归停顿一瞬,认真道:“为臣自己的考虑,当然是有的。” “臣出身寒族,家族在前朝时即便立下累累军功,却始终会受到世家的排挤和压制,更别提在京都谋职。听闻先帝和卢氏有意着重培养寒族中的有志之士,臣才觉得有争下去的希望,但臣没想到,去年入京后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景象。” “彼时殿下正与尹清徽在刑场上斗法,表面上看是尹清徽仗着天子的势,压殿下一头,可臣从殿下的眼中看到了——臣想要的,运筹帷幄。” “当时刑场上的人皆有自己在乎的东西,譬如尹清徽在乎谢、顾二人是否站出来顶罪;谢、顾二人在乎殿下是否真的会下令斩首劳役;百姓们群情激奋,却没有确切观察的目标。可臣看见了,被斩于刀下的那几十人,统统是被提前下了毒,已经无法说清楚词句。而那些替死鬼身后的人,嘴里是喊得出‘冤’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劳役。” “臣那时便觉得,殿下会是臣所追随之人。”沈南归双手执礼,垂下头去,“臣明白殿下的志向,更明白朝中是谁在阻碍殿下的志向,所以臣才……” “所以你才拼命揣度圣心,想要越过孙无忧,做皇帝的亲信。”秦姝淡淡应道。 沈南归猛地抬头,兴奋于她的了然,“是!臣认为殿下只缺一个能近身左右皇帝的人,臣愿做这个人,助殿下登上青云!” 秦姝有些愣怔,片刻后才移开目光,半是苦笑半是威吓道:“因为我并无门第之见,又不为祸百姓,所以你认为我比皇帝和孙无忧更适合做你的主君,你能在我的治下发展得更好,对吗?可你说的青云,是想让本宫彻底执掌大权吧?看你今日坦诚的份儿上,我就不继续猜测你是想如何令本宫掌权了。你走罢,我怕你再说下去,就没有命走了。” 沈南归站直身体,认真问道:“殿下不愿意继续说,是不信臣吗?” 秦姝转身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其中结果不言而喻。 沈南归又道:“臣希望是因为殿下不信臣,而不是殿下真的无谋权之心。” 气氛已经坏得要命,簪月却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着秦姝的态度,没有出言赶客。是许青霄自觉不该再无所作为,才出言道:“沈御史,我家殿下近日身子不适,我送你出去吧。” “本宫突然想起来,你的老师卢中丞,还有其女卢棂,应该与你看法不同吧。”在沈南归就快败下阵而离去时,秦姝倏然开口。 沈南归连忙应道:“确实不同,卢氏忠于先帝,他们更希望国家由先帝的血脉掌控,希望皇帝能被好好教导后执政。”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应该也最符合你们读书人的观念吧。”秦姝道。 沈南归自嘲地轻笑一声:“可能因为臣是异类。臣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无数人的性命都拴在一个不够格的君主身上,他们凭什么认为,教好一个君主会比更换一个君主所付出的更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后脊发寒。 “狂妄!沈南归,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在何地了?”秦姝当即喝道,“对我朝君主大不敬,你是笃定了本宫有反心?不论是冒犯皇帝还是冒犯本宫,你的话都足以赔上你的性命!” 沈南归执着应道:“不如就这样,殿下准臣将话说完,说完之后,殿下便可随意处置臣!反正殿下还朝之后已然得势,天子还需用您来制衡萧鹤明,定不会因臣这等小人物而问罪殿下,殿下何不放轻松,听臣最后一言?” 秦姝沉默了。 许青霄不明其意,手缓缓落到腰间长刀的刀柄上,正要出鞘,便觉阻碍。许青霄垂眸一看,是簪月。 簪月朝他摇摇头,手上使力,将他腰间的刀重新推入刀鞘中。 沈南归抖了抖官袍大袖,双手交叠在身前,挺直脊梁,恭谦明礼的态度较平日上朝更甚,他整理好了才开口说道:“臣只一心,是劝进。中原自古没有女子做皇帝的先例,却有女子掌朝的先例,既然殿下是明主,臣便要为了国家百姓行劝进之责。如今天子无德,宠信奸佞,殿下却声名显赫屡屡立功,这正是一个好时机。刘家的子嗣不是只有一个,年幼的孩儿比比皆是,殿下大可以借着皇太后的名义下旨废帝,重新立一个幼子为帝,若此幼子不如殿下的明德,便等其长大后再换一个幼子上来。” “如此,只要刘家不绝后,殿下身体康健,便可一直掌权,一直兴盛我大宋。” “说完了?”秦姝抬起手边的茶盏,微微低头饮了口茶后,嗓音喑哑,“杀。” 许青霄重新看了眼秦姝,又做拔刀之势,簪月及时张口道:“主子,青霄大哥被你唬住两次了。” “是吗?”秦姝侧目瞧了眼许青霄,“青霄莫扰,我是真的想杀沈南归。” “但不是现在。”她又道。 沈南归高高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放下。 秦姝正视着沈南归,“沈御史,当着他们两个的面,我与你说句实话吧。” “臣,敬听。” 女子的眼中似乎没有方才那般明显的敌意和杀意,“我喜欢你的诚意,也喜欢你为了大宋的真心,我明白你认为大宋在我的治下会变得更好,可我想要的不仅如此。” 沈南归蹙眉不解。 “为了你今日的坦诚,我便与你多行一段路。”秦姝旋即起身,率先往殿外去。 簪月碰了碰愣在原地的沈南归,提醒道:“跟上呀,沈御史。” 顺手拉住要一同前去护卫的许青霄:“你跟去干嘛?主子只叫了御史一人。” 许青霄明显有些不放心,“刚才都那般剑拔弩张了,怎么转眼就同他出门去了?哎呀!今日圣旨一出,萧鹤明他们恐怕会对小殿下虎视眈眈,小殿下身子弱,哪怕不让近前,我也势必要在附近守着才是。” 簪月见自己拉不住他,果断双手抱肩一副看戏状,“九层台的弟兄们于今日辰时便被部署在京都和京周各地了,有任何异样都会上报的,但青霄兄长若是再跟在主子后面坏了规矩,可就要挨罚咯。” 青霄有些纳闷:“圣旨刚到,你怎么部署得比圣旨还快。” 簪月转身就往楼上走,昂首挺胸,身影快要从青霄的视线中彻底离开才倏尔回首,俏皮地敲了敲脑壳,“因为我靠这儿!” “你这丫头!” 回应他的是一串轻盈飞快的脚步声。
第122章 引路 沈南归跟在秦姝的身后, 身上的官袍外面,搭了一件秦姝命人临时找出来的斗篷,可将官服藏得严严实实。 那身斗篷的布料和颜色颇为朴素, 与他平日里喜欢的矜贵紫色大有区别。 沈南归之所以果断顺从地穿上, 是因为秦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披上了一件更加简朴、带有破洞的斗篷。 纤细的人儿裹着那件宽大破烂的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那张小脸来,侧眸朝着他道:“走吧。” “好。” 沈南归跟着她的步子,穿过许多条大街,来到城门附近的一条偏僻小巷里。 这条小巷是少有的长,更是少有的拥挤逼仄,沈南归抬头眺望, 勉强才能看见尽头。不知是什么原因, 一靠近这条巷子便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呛得沈南归硬生生后退两步,掩住口鼻,才稍稍探个头往里瞧。 巷子里有许多破旧门户, 却都大门紧闭, 门口三五成群地聚集了好些地痞模样的人, 他们口中咒骂着什么,眼神轻佻地盯着其中几家的大门。 “殿下何意?”他低声问道。 秦姝回头瞧见他的异样, 轻飘飘说道:“原本只是因为我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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