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刘笙始终不能领悟的是,君子与小人,所求不同,驭人的方法也大不同。 尹清徽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想要刘笙得到个毫无用处的大臣,到时权柄收回,大臣离心,他便能重新手握兵权。 好算计,如果没遇到秦姝这个对手。 “所以殿下真的敢当众杀人时,他便开始慌了。”谢行周将秦姝放下的酒盅重新拾起,里面还剩了大半杯的酒水。 唇角一勾,一仰头喝个精光。 “说的不错,所以依谢将军所看,他此刻会去哪?”秦姝的眼里带着挑衅。 “若是一般人,就回宫请罪叫援兵了。”谢行周苦哈哈地品了品,大概觉得这酒极差,眉头都皱了起来,“可惜他不是一般人,贪功之人,不会认输的。” 刑场上的酒,当然只有一种,也只给一种人喝。 秦姝白了他一眼,觉得这赌不成真是可惜,“好吧,他确实会追上顾玦。” “而且,不会是只身一人去追。” “他得给我送份大礼才行。” 她重振精神站起身来,像是在刀山血海中总领全军布阵冲杀的将帅一般,迎着白日,等待着将士们得胜归来。 ...... 话说这尹清徽,一路疾驰顺着顾玦方才的方向追去,途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诸多人马一跃而至,都是身着黑衣黑袍,即便在马背上也能看出其身材矮小。加入进队伍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只闷着头跟随着主人前行。 在城中心时还好,越往城边行驶,加入的黑衣人就越多。 眼看着就要出城,尹清徽回头顾看自己身后这二百余人,思索一番,咬牙切齿道,“传信,叫京城一千弟子随我一起,今日要办大事,拿不下来我唯你们是问!” “是。” 他遥遥望着皇宫方向,踌躇着。 却被日光刺了眼,引得自己不得不挥袖遮挡,心中不平更甚。 区区小儿,竟也敢在自己面前卖弄心计,今日若不将她那五千军生擒,打她一个谋逆之罪,自己又有何脸面回那刘笙身边? 奇耻大辱,今日必要杀她个措手不及,让这丫头再也翻不了身。 “去,告诉刘笙。秦姝擅自屯兵于龙息山,其心可诛,我这就带着自己的弟子去擒了他们,请他稍后。” “是,师父。” 尹清徽手持御赐金印,城门大开,一路人马飞速而过,直奔龙息山。 龙息山上果然隐隐见人头攒动,正处山腰。这山他曾来过,山虽不高,却有一面陡坡一面缓坡,而此刻迎着尹清徽方向的便是缓坡,也是顾玦行进之处。 此刻尹清徽身后已有一千人,个个以一敌十之勇。他满意地看着自己身后,冷笑一声,五千人又何妨?今日便将这五千人藏于这龙息山下。 “众弟子——随贫道下马!” 此时此刻,簪月跨坐在山石上,一面拿起长长的黑布条,缠住握长鞭时容易磨损的掌心,一面斜睨着自己带来的九层台两千台间。 鸣泉就立于自己一旁,指挥着台间持弓搭箭,布置一会的阵型。 九层台的所有布防力量皆在此,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且只胜不败。 顾玦带着挑选三千上乘的死士来到龙息山时,眼前就是这幅景象。一男一女各司其职,身后的两千军个个目光炯炯,周身的肃杀之气环绕整个山峰,他心道这般勇猛的士兵,就算那尹清徽有个三千人、五千人,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吧。 但从京内调兵如此之多,被发现的几率也会大了不少。 哪成想,那妙龄女子说,在这条路上监视的,只有他们九层台。 还说,人多,是为了快点打,主子着急。 好,潇洒。顾玦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站队完全正确。 只欠东风。 簪月那一双狭长凤眸半眯着,双手都缠好了,却不见山下人影和脚步声,心下起疑,站起身来向下一瞧,更是迷惑。 “鸣泉兄长,山下无人。”她心里打鼓,“这人不会是没来吧。” 鸣泉闻声而至,几个纵身下到更接近山脚的位置,只依稀间远处尘土飞扬,大抵是有大队人马经过,可到了近处便看不出踪迹。 无法再走远,以免山腰真出了什么事。 他心中有了些猜测,恐怕对方的人此时已然潜上山来了。 “方才时间紧迫,我只简要地了解一下此山的地形。此山一面陡、一面缓,吾等此刻是在缓坡布防,是因为我认为全军的身手不一,无法都能从陡坡上山。”他脚下使力,几个翻身重新回到原处,“但尹清徽的人马却半路消失,可见其身手应是要超出我们的预料。故而我在想,他们此刻应该潜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上钩去呢。” 簪月那双黑眸蒙上一层凉意,“我听白羽说起过,尹清徽的弟子身形极软极快,那夜他们是从长街的矮楼上倒挂着,等人一到直接拧了对方的脖子。”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周身的危险,两人分开行动,簪月向身边将士打手语,食指中指分指双眼,做插入状,再将双指合并做剑形,指向头顶上方。 鸣泉俯下身来绕开军队,逐步向陡坡方向探去。 一时间,偌大的五千人队伍鸦雀无声,只剩下肃杀和紧绷的氛围。 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各自分工明确,箭在弦上。 离陡坡处越来越近了。 头顶上方的树木,似乎也越来越多... 顾玦并无太多作战经验,只能跟在簪月身侧,不停地盯着头顶上方,生怕在自己得来高官厚禄的第一天,就身陨至此。 人在这种情况下,听觉也异常敏锐,本是一路死寂,前方却好似起了风一般,树叶沙沙作响,搞得他无法在集中精神,正懊恼着,簪月便顺着他看的方向瞧了过去。 不对劲。 此处无风! 鸣泉在这一刻猛然回首,簪月得到确认之后手上动作更不敢停,示警之后全军三分做包围趋势,一小队精锐随簪月前进以身诱敌。 此地离那陡坡悬崖忒近。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长鞭,嘴角还带着深深笑意,此处还真是,好地方啊。 不等尹清徽判别为何只有这一小队人马,簪月瞅准了时机,长鞭犹如毒蛇般蜿蜒飞行,就像是长了眼,狠狠锁在头顶那人的脖颈上,咬住就不松口。那 黑衣人被打得一个激灵,想要借着树干的力量摆脱桎梏,却被簪月反手勒紧长鞭,那人顿时双眼有如爆裂之象,头部青紫,一下子昏死过去。 自然是活不成了。 既已出手,就没有再躲的道理。尹清徽不想再去想这小女子是谁,为何会在这,为何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他的子弟,以一敌十,他要血洗今日之辱。 “杀了他们!”
第039章 先他一步 一声令下, 倒挂在树上宛若鬼魅般的黑衣人齐齐出刀,朝簪月等人猛扑过来,簪月顿时只觉眼前骤暗, 像是有人把日光挡了个干净, 叫人陷入惊恐中去。 她一甩长鞭,在天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随着“啪”的一声落地脆响,形成半包围之势的台间与死士应声冲出,一时间厮杀声无数。 精兵悍将,难舍难分。 九层台金武军个个是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高手,甚至还有不少是从战场上拨下来的强兵,此刻却和包围圈最中心的那一小队人马打得极度焦灼, 只因这是他们完全没见过的身法。 即便是北魏, 南燕, 也不曾有过这样灵巧如鬼魅,且随时能借助树枝飞跃至上方的武功路数,要么善骑射, 要么善水师, 哪有像这般善于飞跃、刀刀致人性命的本事, 几乎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鸣泉瞧着立于悬崖边上的尹清徽,狠狠皱了皱眉。 本是压倒之势, 绝不可慌了神。 “布阵——” 簪月一声大喝,“混账东西, 谁叫你们去适应他们的路数了?就用我们的武功招式,今日必生擒尹清徽!” 一语惊醒梦中人, 九层台之人顿时眼中闪过一抹傲气。他们是身经百战之人,是从血海里斩杀一个个障碍而重获新生之人, 是百进十、十进一的绝顶之才,区区宵小,路数不同又如何? 同样是自幼苦学,不妨较量一下,这诡异身法究竟有何赢人之处—— 当金武军的两千人突然集合到一处,分成百人一队而列阵的时候,尹清徽或许还不能完全看出自己中了计。 但当这阵法运作,将士们高呼军中口令时,尹清徽不敢再如方才的气定神闲。 死士,是有死士的打法的。 或是修习损伤经脉、但能凭借药物速成的奇异功法;或是步伐简洁明了、但可招招致命的杀人路数。因着死士大部分只训练了短短几年就需执行任务,且人员流动太大,是绝对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练习阵法。 他大感不妙,只见方才还几乎稳定居于上风的弟子们转眼就被重振旗鼓的九层台将士反扑,弟子们的出手狠辣,可对方仿佛毫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冲过来。 士气,是影响军人胜败的关键。 他怒斥一声,挥袖冲向人群,直面簪月鸣泉二人,哪知二人等的就是他,两人配合绝佳,左右合击之。 那长鞭从侧面蜿蜒爬行至他的袖口,一直爬到另一侧,鸣泉趁他慌乱之际接过长鞭的尾端,两人脚下步伐如出一辙,仿佛练习了千万遍,同时旋身捆住其臂膀,向后狠狠一扯—— 尹清徽左右被挟制,胸口的致命之处堂而皇之地暴露出来。 “杀了他!”鸣泉朝一旁的顾玦催促。 顾玦手中长剑暴露了他的犹豫,“殿下说了,留活口!” 尹清徽低低地笑了。 他朝着左右扫视一圈,大半弟子已然被擒,这哪里是什么死士。 这分明是九层台四司之一的金武司! “你确定...不杀我?”他垂首抬眼,迸发出的目光阴寒透骨,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来,“这可是不能后悔的哦。” 簪月只觉长鞭被狠狠拉扯至中心,连她二人合力都不能与这力量抗衡,还不等自己嘴边的话说出口,手中长鞭猛地断裂,此软鞭由上好牛皮编织而成,用了十年都不曾毁坏,竟被此人生生崩裂! 长鞭崩坏,她手上猛地一轻,整个人都朝着后方倒去,她正要回身稳定身形,忽觉手腕一疼,仿佛被人捏骨般锥心的疼痛使她浑身使不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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