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李纪。昏暗烛光下,那袭红衣衬托着窈窕身量,没了盔甲持身,英气自是少了一半,只剩那微挑的凤眸与鲜艳的红唇所夹带的妖冶之气。 李纪良久得不到回话,便耐不住抬眼去瞧,刚好落入那对满含算计的凤眸中,害得李纪顿时打了个寒颤,可惊恐之余他又些许安心下来——这样切实的算计,这样通晓权术的宫中女子,自然能做出那百利无一害的选择了。 “殿下,如何...” “李大人。”红唇轻启,秦姝贸然出声,“李大人觉得,陛下身边最贴心的太监总管如何。” 虽心中诧异,但此题也不难,李纪答道:“虽为阉人,却可替陛下传达旨意,自是如同尊客,以礼相待,不得冒犯的。” 秦姝继续道:“抛去阉人这一身份,李大人以为,自己与太监总管有何差别。” 李纪猛地抬首,见女子神色淡淡,仿佛真的只是不解,并无其他讥讽之意才道:“抛去阉人的身份,下官与太监总管都可位同陛下亲临,可转达陛下圣意。” “原来如此。”秦姝真切的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转回身去,走向谢骁身边的那两个金武军将士。 谢行周皱着眉上前一步,有些慌张。 “啪!”“啪!” 只瞧红袖翻飞,谢行周再定神瞧去,只看到那两将士脸上的巴掌印,还不等谢行周头脑风暴,便听女子冷声道: “混账东西,谁的话都敢听了?” 两将士沉膝叩首:“属下该死,主子恕罪!” 女子的位置靠近帐帘,帐外的寒意阵阵刮起血红的衣袂,李纪再瞧清她的容颜时,只觉得那对眉眼极致冷峻摄人,是要将人用冰锥直穿脚底一般。 “李大人,太监总管嘛...我杀过两次了。” “况且拦截信件这种事,九层台也做得很熟练了。”她风轻云淡道,“您可千万要小心。”
第092章 使命 整个帐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圣眷,这位殿下最盛。 故而众人对她的狂妄也略解几分,却也不知会到达如此程度。 女子突如其来的发作令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皆不清楚她明明是受益最大的人, 为何要作此态。可李纪那副吃瘪模样又让众人心中平衡些许,纷纷盼望着秦姝在冲动之下能将李纪拿下,好替自家将军出口恶气。 数十道目光齐聚一人,连只距她几步的谢行周都感受颇深,他略显慌张地垂下头来,敛下眼中猩红,心中痛楚只多不少。 他不愿她如此做,故而心中期盼、甚至祈祷般的希望她能多加顾惜自身。 什么出口恶气, 什么平反...这都不该加在这个女子身上。 他若有力, 自当拼尽一切为父亲相搏;他若无力, 也怪不得旁人,只得将这条命再还与父亲便是。 想起傍晚在自己帐中,他拥着她小憩时逐渐被浸湿的双手一片血红, 这一幕深刻进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背上那样重的伤, 那么多的伤痕, 若是真有一道痕迹是因他而起的,他大抵此生都无法释怀。 他爱慕一个人, 只愿让她平安。任何扰她平安之事于他而言,都是罪孽。 “殿下。”谢骁唤了声, 不知是何意。 秦姝却没瞧他,只管将目光放在正垂首的谢行周身上, 深深望着他不知多久,好似根本不在意他是否回视, 在身后李纪又欲开口之前,她说:“带走。” 李纪还真是纳了闷了,既然都是要带下去羁押,这位殿下方才又是闹什么幺蛾子?无端下他脸面不说,可影响半点最终结果? 他妄图跟上她欲要离开的步伐讨教个明白,刚行两步却听秦姝又道:“本宫累了,今日之事吾会具实报给陛下,请诸位放心,谢老将军只是羁押查办,并非定罪。” 这算是颗定心丸,私心也好,为了大局也罢,秦姝都愿道明此话。 她说完便再不想耗在这帐中分毫,抬腿便走,哪知身后忽而喝道:“长公主殿下!谢骁嫌疑在身,恐怕谢行周也不适宜再领兵了罢。” 女子轻巧地歪了歪头,显然是听得清楚,却没有转身瞧他。 李纪于身后深拘一礼,恭敬言道:“自古以来便没有——父辈身负要案,子侄安然无恙且委以重任的道理。涉及国事战事,涉及我朝千千万万人,相信殿下定会慎重的。” 他这话落地许久也不见回音,耐不住地抬首,却见秦姝已然转身,一双眸静静地睨着他,神情淡淡,看不出丝毫隐忍怒意,倒像是真将话听进去了。 他疑惑道:“殿下?” 秦姝问:“你想如何?” 李纪笑道:“既然殿下觉得此案还处于待审,那谢行周还算不得罪臣之子,自然只需羁押即可,待谢骁叛国案有了定论之后,再行定夺。” 秦姝语气轻快,只给了句:“准。” 随后便将帐内哗然抛之脑后,提步离去,没有半点犹疑。 情形如此,许青霄也没了再与众人言谈的兴致,搪塞几句便将人尽数请走,只留下帐内一片寂静,还有那——不知好歹之人。 “钦差这又是何必。”他实不明白,自己与这李纪明明是彻彻底底的撕破脸了,这人是怎么腆着面皮留在这的。 李纪却慢腾腾的为自己倒了盏茶水,面上笑意敛不住:“许大将军,果然是一心武学,不通人情呢。” “你既知道,便去找这军中通你人情之人。”许青霄不耐烦地赶客,“我与钦差,再无情可言。” 李纪却摇头笑道:“大将军此言,恐怕不仅会伤了本官的心,也会逆了咱们殿下的意呢。” 迎着许青霄困惑诧异的目光,他好性儿地继续言道:“方才将军可意会到了,咱们殿下真正的心思?” 许青霄冷笑连连,就地坐于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咱们殿下呀,骄纵惯了,容不得旁人指使她手底下的人,说白了也是少年心性,不过还好,殿下还是懂得大是大非的。”李纪亲自为许青霄斟茶,唇角的笑意按耐不住,“陛下对谢家的用意,长公主是可以勘破、并且会照做的,只要这一点我与长公主达成共识,往后咱们的交集,可就多着呢。” 许青霄提眉而视:“照着钦差的意思,我家殿下会如你的意,将谢家父子羁押送去京都,彻底扳倒谢家?” 李纪及时抬手纠正道:“是照着陛下 的意思。” 许青霄唇角一扯,笑道:“李钦差,真是懂得体察上意啊。” 李纪一副尽数了然模样:“大将军是不知道,方才殿下斥责下官时那副样子,下官都要担心殿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堂放了谢家父子了!可等殿下消了气,不还是乖乖下令羁押那两人了吗?可想而知殿下虽骄纵却不鲁莽,不会违逆陛下的。” 他望着许青霄那不大在意的神情,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毕竟在出征前,陛下已经给过殿下教训了。” 许青霄倏然回首,面色煞白,“你是说...殿下的伤。” “大将军莫急着拔刀。”李纪笑道:“当初长公主被关在大殿中受刑,还是下官暗示祁公,前去营救的。” 许青霄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将这厮活吞入腹。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在这世间搬弄是非、陷害忠良,就仿佛是将自己放在炉火上生生煮沸一般,难受至极。 他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将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刀刃距那人的喉咙不出毫厘,那人却不慌乱,笑意盈盈地等待着他自己知难而退。 “你这厮——”他气血上涌,却也知不该犯错,难堪之际余光忽而瞥到帐外一抹粉裙晃动,手中动作顿时一滞。 桃良端着一瓶青瓷金顶鹤纹壶,莲步轻移地踏入帐内,军中皆知殿下带了女婢,自是无人敢拦。 “青霄将军,殿下遣婢子为您奉一壶从京都带来的好茶。” 许青霄怒意难平,没有动。 桃良目不斜视,将茶壶放于两人之间的茶案上便顾自起身,直朝许青霄而去。 “知道了,下去...”话音还未落,许青霄便觉刀柄一动,粉裙女子伸出双手,直接将刀从那人肩颈上取下来。 “大胆!”他冷喝一声,女子闻声抬首,面上神情毫无波澜,那双琥珀色的眸迎上许青霄的审视,不卑不亢道:“将军请用茶。” “你...”不等他发作,桃良又转过身来朝着那人道:“钦差大人,殿下也赐了您一壶好茶,大抵已送去大人营帐了。” 李纪顿时捧腹大笑起来,指着面前站立的两人笑得直摇头,却也遂了女子的意思起身,定睛瞧了桃良一眼才道:“殿下身边有才之士良多啊。” 桃良颔首浅笑,“恭送大人。” 李纪讥笑着瞥了许青霄一眼,“替下官谢过殿下赐茶,告辞。” 二人目送李纪离去,许青霄也算是泄了气,冷哼一声道,“满意了?其实即使殿下不派你来,本将军也不会杀他的。” 女子身量纤纤,鬓发梳得规整得体,在军中的生活并没有将她摧残,反而早早换上了秋装,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她扭头过来,他那副颓丧得席地而坐的模样便直接撞进她的眸子里。 许青霄不自在地换了个稍稍得体的姿势,别过头不说话。 桃良的目光颤了颤,不知是否有安慰的意思,沉膝下去为他斟了盏茶才道,“将军放心,殿下不知晓方才的事,婢子不会说的。” “嗯?” 桃良将茶呈到他眼前,“是婢子自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许青霄一阵哑然,良久才道:“还谈什么责罚,本将军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恶气而已,还要多亏你解围。” 桃良掩面轻笑一声,眼尾掠过一抹寒意,“咽不下,也不必咽。”她倾身一寸,声音轻轻:“将军不好奇,殿下留婢子在这帐外,有什么真正要交代您的事儿吗?” 许青霄蹙眉不语。 桃良低声耳语几句,见许青霄面露惊色才笑道,“那一只脚已踏入阎罗殿里的人,并不值得将军搭上仕途。” 夜过大半,东方已露鱼肚白,谢行周瞄了眼已经睡熟的几个看守,紧了紧抱膝的手,开口道:“这战俘营,父亲倒是睡得挺习惯。” 那鼾声震耳欲聋,仔细想一想,他似乎从未听过父亲这样安睡的声音,故而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打鼾的习惯的。 这营帐中未点炭火,一阵寒风便能将他冻个透彻。谢行周哆嗦着手,将外披摘下来,费劲儿地递到父亲身前去,一点点地拽动披风,希望能让谢骁免些寒冷。心中又有些别扭在作祟,使得他动作轻轻,不想惊动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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