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看清来人,惶恐地跪伏下去,颤抖着告罪。 卫凛没有看他,直接端着药碗走到榻前,交给胡太医查验。 皇后正焦躁得无处发泄,当即蹙眉怒斥:“废物东西,这点差事都办不好!” 小内侍更是惊惧,伏在地上磕头不止。 皇帝颇觉晦气,不耐地扬了扬手,“下去吧。”再看一眼软榻那边的情形,汤药已经送了过来,他还有一众臣僚官眷需得安抚,皇后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唤了声“阿芜”,带着皇后一道回了主殿。 胡太医辨过碗中药材,弯腰准备喂沈妙舟用下,被卫凛叫住:“且慢。” “我来。”他接过药碗,抿了一口。 虽然知道此药由太医院送来,多半不会有问题,但还是试一下为好。 等了几息,他察觉体内的逍遥散并未发作,这才让太医把药汤给她喂了下去。 用过药,沈妙舟吐出些秽物来,然而人还是不见醒,再次诊过脉,胡太医面色越发凝重,“殿帅,如今不知乡君所中何毒,亦不知何物能克化此毒,实在没有旁的法子,除非寻到下毒之人,问出所下何毒,否则,否则就只能看这天命了……” 找到下毒之人?敢在宫宴上行事,怎会留下活口,她又如何等得及? “知道了。”卫凛沉默一阵,开口道:“大殿那边还需人手,此处我来守着。” 两位太医互相望了望,无奈应声是,退了出去,殿内一时静下来。 夜色渐深,窗纸上光影摇曳,隐隐听得见正殿喧闹嘈杂,一片兵荒马乱。 榻上的人小脸惨白,秀气的眉尖紧紧蹙到一起,素来乌润灵动的杏眸此刻紧紧地闭着,呼吸微弱,整个人苍白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 卫凛喉结滚了滚,起身走向殿门,对禁卫吩咐道:“去将我的随从长廷寻来,让他带上这盏雪花酪出宫等我。” “是。”禁卫领命离开。 卫凛径直去向奉天殿。一众臣僚官眷还滞留在殿内,等着太医逐一查验脉象,气氛颇为压抑。皇帝高居御座,神色中透着浓浓的疲倦,见卫凛过来,强打起精神问:“阿音如何了?” 卫凛垂眼,低声上禀:“陛下,太医已经无法,城东灵泉寺的静尘主持医术过人,尤其精通毒理,臣欲携乡君出宫,寻主持一试解毒之法。” 皇帝闻言,掀起眼皮凝望他一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那便去试试罢,若是有事,便知会宫中一声。” 卫凛应是,刚一出了正殿的门,便疾步向偏殿走去,到榻边一把横抱起沈妙舟,匆匆走出宫门,踏上马车。 好在灵泉寺离皇城不远,就在明照坊内,不到两炷香的功夫马车便行到了寺外。 长廷一跃下车,几步抢上石阶,急叩寺门,大声道:“在下主人姓卫,有急事求见静尘师太,烦请通禀!” 不多时来人应门,是一个极年轻的比丘尼,她打量长廷一眼,施了一礼,轻轻摇头道:“天色已晚,恕本寺不便接待男客,施主请回罢。” 说着就要关合寺门。 长廷知道自家主子很是在意乡君的性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伸手抵住庙门,急道:“且慢且慢!烦请小师傅通禀静尘师太,我家主人姓卫,是故人,急待救命,师太自会有决断!” 那比丘尼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道:“请稍候,待我去问过主持。” 过了不久,听得寺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年约三十上下、容貌清丽温和的女尼匆匆迎了出来,正是静尘师太。 卫凛用狐裘将沈妙舟裹得严实,抱着她下了马车,快步走到寺门前,对静尘师太道:“本不该来此打扰师太清修,但事出紧急,还请师太救命。” 静尘师太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人,当下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转身引路:“随我来。” 卫凛紧随在她身后,转进了一间客舍,将沈妙舟轻轻放到榻上。 静尘师太伸指搭上沈妙舟的右腕,凝眉辨证,半晌,又问过中毒症候和先前所用药方、看过那盏含毒的雪花酪后,取出银针,放到烛火上燎了燎,一一刺入沈妙舟的手臂、胸前几处穴位,轻轻提插捻转。 不多时,沈妙舟眉心蹙了蹙,忽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这回颜色不再是乌黑透紫,而是灿烂鲜红。 通常而言,中了毒的血颜色发黑,吐出这等鲜艳的血色,起码说明此法有效。 卫凛抬头看向静尘师太,却见她神色颇有些凝重,他心下一寒,一时间竟猜不准眼下这情况主何吉凶。 静尘师太摇了摇头,眼中露出悲悯之色,“这毒性来得猛烈奇特,见所未见,比你身上的逍遥散更为蛮横霸道。我医术不精,猜不出毒物来头,只能压制些许,让她多延挨些时辰,却不能尽数去净。” 卫凛心头一沉。 “我去取几丸清心玉露丸,不论怎样,她服下后总能舒缓几分。”静尘师太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二郎,我虽不知这姑娘是何身份,但生死有命,你……莫要太过挂怀。” 说完,她起身走出客舍。 卫凛沉默片刻,走到榻边坐下,曲起长指,试了试沈妙舟掌心的温度。 向来暖烘烘的手心,此刻却微微发凉。 卫凛看着案几上飘摇明灭的烛火,忽然感觉胸腔有种被挤压般的窒闷,喉咙紧得发干。 明明前夜他也是如此坐在她身畔,可那时她热腾腾的,像个小火炉,会说梦话,会抱他,还会……咬他。 屋子里一片肃寂,听着她细细的喘息声,卫凛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现下该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心怀不轨,蓄意接近,他也知道,她假扮身份,甚至或许和杀手楼有关系。 他全都知道。 但是不重要。 他此刻无比确定的是,他不想她死。她是谁,不重要。 至于为什么不想她死,他思虑不清,也无暇深思。 屋子里极为安静,长廷偷偷瞧着自家主子的模样,丝毫不敢出声,忽然听见卫凛唤道:“长廷。” 长廷一个激灵,立马应声:“主子。” 卫凛抬眼看向他,神色平静,“你知道,过去的一些事我已记不大清,所以想问你一桩事,十五到底是怎么死的?说得细些。” 长廷微微一愣,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但还是很快恨声答道:“十五,十五是被从渊那狗贼放干了血害死的……那狗贼不知被谁暗算,中了奇毒无药可解,眼见着就要归西了,竟然选中十五,给他喂下同样的毒,说是用他体内的逍遥散化掉毒性,再将他的血当做解药,又怕那毒拔不干净,就生生……吸干了十五的血。” “他的毒就此解了?” 长廷迟疑了一下,“这个……属下也不清楚那狗贼后来是否服过其他的解药,这邪法属下也不曾再在楼中见过。” 卫凛默然。 与他模糊的记忆没什么太大的偏差,左右已到如此地步,或许这个法子,可以一试。 他看向榻上的人,喉结微滚。 “主子,难道您要……”长廷意识到不对,看一眼躺在榻上的沈妙舟,面色遽然一变,跪地惶急道:“不成啊主子!不成!太伤身子了,那东西每发作一次,便伤心肺一分啊!” “不必多言,收起琉璃盏,随我回府。”卫凛果断道。 “主子!”长廷红着眼不肯应下。 卫凛心意已定,等静尘师太给沈妙舟喂下三颗清心玉露丸后,同她道谢辞别,便抱起沈妙舟回往卫府。 一路上长廷将马匹催得飞快,马蹄飞奔,溅起一片片落雪。 长廷将将勒住马匹,卫凛抱着沈妙舟迈下车辕,径直快步去到主屋,小心地将她放到榻上。 她孱弱地躺在那里,身子还在微微发抖,鬓边已被冷汗湿透。 卫凛哑声吩咐,“打盆温水来,稍后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已然隐隐发颤。 “……是。”长廷红着眼退了出去,卫凛额上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屋门刚刚合严,他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跪到脚踏前,一手压住胸口,急促地喘息。 方才他在马车里吃下了那盏雪花酪。 果然催动逍遥散发作了。 要想彻底克化这毒,便不能用寒食散压制,唯有忍耐。 难以承受的痛意从胸口泛起,像有只钝刀在胸腔内翻搅,生生搅碎他心口血肉,很快剧痛传遍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被无数冰箭刺穿,神思渐渐昏沉着,不经意间碰到腰间金丝笼,暖意渗入指尖,他忍不住缓缓攥紧。 像是熬过了洪荒初开般漫长的辰光,周身的痛意终于渐渐消褪,卫凛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人也几近脱力。 但顾不得这些,卫凛挣扎着站起身,用牙齿撕开右手上缠裹的细布,在清水中净了手,猛一用力,快要愈合的伤口再度迸裂,鲜血一涌而出。 他颤着手捏住沈妙舟的两颊,迫她张开齿关,将冰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渡进她口中。
第26章 对峙 沈妙舟似乎是疼得难受, 又似乎是受不了血腥气,眉尖蹙得极紧,齿关也不愿松开, 一直在和卫凛的力道相抗争。 见她推拒得厉害,卫凛一时无奈, 只能稍稍松了力气,低哑道:“听话些,这是救命的药, 嗯?” 不知她是真的听懂了,还是累得没有了力气,几息过后,总算渐渐乖顺下来,不再抗拒。 烛火杳杳, 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喂入她口中, 卫凛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怪异之感,像是在冥冥中,与她产生了某种奇异而微妙的联系。 伤处的血液逐渐凝结, 却不清楚喂给她喝下的血是否够用, 卫凛只能再度用力挣开。 记不清掌心的血凝了几次, 榻上的人终于轻轻咳嗽了一声。 微微一惊,卫凛定神看去, 她仍旧紧闭着双眼,唇色苍白,不过呼吸声听着却是平稳许多。 卫凛默然片刻,伸出手, 用指腹轻轻地抚了下她掌心。 虽然没有平常那般温热,但比起方才在宫里, 已经有回暖的迹象。 心下微松,卫凛正欲收回手,榻上的人像是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勾住他指尖,嘴唇微张,哼唧了一句什么,声音很轻,听不大清。 没来由地,他心头一软,顿了顿,俯过身去听她的呓语。 她似乎带了点哭腔,喃喃唤着:“……哥哥,快跑……” 卫凛一怔,隐隐觉得有一丝熟悉,却又缥缈得像是错觉。 半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静静看了一会她的眉眼,声音低得仿若叹息:“你到底是谁?” 榻上的人自然不会答话,卫凛低低一哂,随意扯了块衣料包好伤处,撑着床柱,艰难地站起身子,到小几前斟了一盏茶回来给她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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