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沈妙舟独自一人,闷闷坐在榻上,心中念头纷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 莫名地,她隐隐感觉有道目光自窗外凝望过来,心头忽地一跳,忙推开榻边的支摘窗,向院中看去。 廊柱下空无一人,淡淡的轻风掠过,唯见日影斑驳。
第58章 坦诚 许是因为心里压着事, 又惦记大同的战况,隔日沈妙舟竟又发起热来,昏昏沉沉地, 只觉头痛得要裂开,身上时冷时热, 仿佛要蜷缩起来才能好受一些。 医馆里的仆妇来送晚膳,她没有力气睁眼,浑身像被一块大石紧紧压住, 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只勉强哼唧了一声,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仆妇发觉不妙,近前一瞧,就见她已烧得脸颊通红, 呼吸滚烫急促。 仆妇早前便得过吩咐, 见状半分不敢耽搁,招呼来一个药童去叫坐馆郎中,自己则急忙去寻卫凛。 卫凛就在后堂, 正半敞着衣襟坐在榻上, 由青松替他换药, 发乌的血迹干涸在细布上,稍一用力, 牵扯得伤处又渗出些血来。 他身上的伤虽已养好了大半,可这一路奔袭厮杀,心神牵扯,如今又有些反复。 听闻仆妇禀报, 卫凛神色一变,药还不曾换完, 拢起衣裳就去了。 仆妇小跑着追在他身后,急着解释:“晌午时候还好好的,下午用的是您给拿来的伤药,眼瞧着创口结了浅痂,也不知怎的,竟还会烧得烫人……” 卫凛步伐更快,将仆妇甩在后头。 他匆匆穿过回廊,赶到沈妙舟的厢房外,郎中刚好从里面退出来。 卫凛看向郎中,“她如何了?” 郎中忙道:“贵人放心,在下方才看过,那位姑娘的伤势并无大碍,发热是因为染了风寒,在下去煎一副汤药来给她服下便是。” 卫凛点点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榻上的人正睡得昏沉,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团,不停地发抖,双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气息咻咻,像只可怜的幼兽。 卫凛沉默着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拨开沈妙舟颊边粘着的一缕乱发,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触手滚烫。 他起身,用冷水打湿巾帕,拧到半干,给她敷到额上退热。 郎中很快送来药汤,卫凛从后轻轻托起沈妙舟的身子,将她圈在怀里,用勺子盛了药吹温后,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只是那药太苦,沈妙舟咽了两口就不愿再喝,眉头皱起,双唇紧抿,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哼唧着把头扭到一边。 卫凛让她枕着自己的腿,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颌,想再喂她喝几口。 可沈妙舟极不情愿,脑袋往旁边挣动了一下,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却愈加显得可怜。 怕弄疼了她,卫凛不敢再使力,一时无法,只能低下头,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哄:“般般,听话,再喝几口。” 几乎是气音。 沈妙舟烧得昏昏沉沉,恍惚着像是听到了卫凛的声音,很没来由地,心里压抑着的委屈难过陡然翻涌上来,眼皮颤动了一下,泪珠一颗颗无声地砸落到衣襟上。 卫凛察觉不对,听她呼吸发颤,伸手去她脸颊上抚了抚,一瞬便摸到了湿意。 心一惊,想仔细去瞧她正脸,刚将药碗放下,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卫凛低头,就见沈妙舟紧紧攥住他衣袖,闭着眼,雪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似是梦呓,嘴里模糊地喊了一声:“卫凛……” 像被重锤狠砸了一下心脏,卫凛胸腔里猛然一阵窒痛。 傻姑娘。 他盼着她心里有他,却更怕她心里有他。 泪水顺着她的鬓角淌下来,洇湿了他的曳撒,腰腹间一片烫灼。 卫凛喉结滚了滚,凝望着她的侧颜,轻轻替她拢好碎乱长发,长指抚过她热烫的脸颊,流连着,心里酸胀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得累了,沈妙舟渐渐安静下来,卫凛总算哄着她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想去倒盏茶水给她漱口,只是身子稍稍一动,手腕便被她扯住。 “别走……”沈妙舟小声咕哝着,又像是在说胡话,唤起了爹爹阿娘,“热……我难受……” 卫凛一顿。 似乎是感觉到他体温微凉,贴着烧得灼烫的手心极是舒服,沈妙舟将两只手都攀了上去,紧紧拽着他的手掌不放,还想要往他衣袖中探,却被护腕拦住,指尖伸不进去,她一时不得法,眉头都不悦地皱了起来。 那模样看着很是难受。 卫凛默了默,低头解开护腕,由着她将滚烫的小手伸进他的袖管,又一路向上,贴蹭着他劲瘦有力的手臂。 她热得像团火,柔嫩的手心一寸寸挨蹭过他的肌肤,霎时带起一片细细密密的栗,酥麻的触觉从脊背直窜向后脑。 卫凛呼吸不由一滞。 心跳声越来越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欢畅地流窜过四肢百骸,直向某处不可言说之处涌去。 既欢愉,又无比煎熬。 简直要命。 喉结滚了下,卫凛狼狈地别开眼,不敢去看她,又不想她难受,只能咬牙忍着,任由她胡作非为。 直到药效慢慢发散开来,沈妙舟身上退了热,发出一层细汗,总算不再乱动,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合着双眸,疲惫地睡了过去。 卫凛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些混乱的悸动渐渐平复下来,凝视着她,唯余满心的怜惜。 见她的衣裳差不多都已经被汗水打透,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卫凛缓缓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榻上,出门唤仆妇来给她擦身,再换一身干爽的里衣。 屋外夜色浓稠,银白色的月光倾泻一地,沉凉如水。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也出了一身的汗,冷风穿过庭院,打在身上,直从骨头缝里透出寒意来。 绮情褪去,心一点点冷硬下来。 他需得找些事做,来分散掉心中那些混乱纷杂的念头。 想着沈妙舟晚间发热,到现在还不曾用过饭,前两日的稠粥她似乎颇为喜欢,卫凛独自寻到医馆的庖厨,问灶上要了些青菜白米,细细洗净后放入砂锅,又放了些撕得细碎的熟鸡肉丝,开灶点火,煮好一锅稠稠的热粥,盛回去,吹温后,慢慢喂她吃了大半碗。 吃完粥,又喝下半盏温水,沈妙舟身上舒服许多,在被窝里翻了翻身,寻着个舒服的姿势,老老实实地熟睡过去。 一切忙完,已近亥末。 月色清寒,斜斜透过窗上灯笼锦心屉,照在她柔软的额发上,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和光晕,被子裹得严实,只露出大半张精致的小脸,肌肤莹润,呼吸细细。 卫凛守在榻前,不舍得走。 不敢再打扰她的生活,便只能顶着一张假面,远远望着。今夜的亲近和相处像是偷来的,珍贵得不会再有。 直到天色渐明,朝曦初上,不能再多留,见沈妙舟仍睡得安稳,卫凛伸手拉起滑落的薄被,给她掖好被角,想碰一碰她的脸,终究还是怕惊醒了她,慢慢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起身走出屋子。 回到后堂,青松见卫凛神色有些疲累,脸色微微发白,忙去问仆役要了桶热水,好让他擦身换药。 卫凛身上的刀伤还不曾完全结痂,不便沐浴,只能用巾帕沾了水,仔细清理后再敷上新药,用细布包扎。 “大同战况如何了?”他问。 青松道:“收来的线报称眼下还在僵持,不过大同兵精粮足,又从京营调派了大军支援,主子放心,依我看,这鞑子撑不了多久。” 卫凛颔首。 缠好细布,他将染了血的湿帕搭到面盆架上,一边净手,一边问道:“长廷那边可有消息送来?” “昨夜递来的信,”青松点头应是,取来干净的里衣递过去,压低声音道:“按主子的吩咐,长廷哥和玄午已经回了京师,京中一切如常,只是那位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彻底解了璟王的圈禁,要他前去侍疾。” 卫凛垂眸,淡淡嗯了一声,从青松手中接过里衣。 青松不再多言,端着盛水的面盆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他一人。 天色渐亮,淡金色的日光透过绵竹窗纸,在他的侧脸落下一片花菱交错的明亮光斑。 可他周身不觉一丝暖意。 若是一切顺利,京中变故将起,只待确保她平安无碍,他便需得尽快返京,此一别,只怕是…… 卫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展开里衣,缓缓披上。 院外忽然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卫凛眉心一拧。 不待他掩上衣襟,屋门猛地被人推开,天光骤然涌入,屋内霎时一片大亮。 “卫澄冰!” 身后,一道微微发哑、犹带着喘息,却无比笃定的清喝响起。 卫凛身形猛地一僵,攥着衣带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连呼吸也凝滞住。 是她。 可是,她怎么来了? “卫凛,昨晚,我听见你唤我了。”沈妙舟开口,声音里带了细微的颤抖,“我还闻到了,你素来用的那种伤药的药味。” “卫凛,我知道是你。” “你别想抵赖。” 冷风簌簌卷过长廊,檐角铁马叮铃作响。 卫凛喉结滚动了下,好半晌,缓缓转过身来,抬起黑漆漆的眸子,望向眼前的少女。 她就站在屋外,左手紧紧捏着门框,脸色苍白,却眉眼清亮,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执拗地与他对视。 卫凛神色平静,心头却恍如骇浪拍岸。 她是这样好的姑娘。 爱恨都分明。 她顶着风雪折返,听闻战事也要回去寻他,睡梦中还念着他的名字。 这让他如何不生出妄念?! 他不是圣人。 他也有那些卑劣扭曲、阴暗见不得人的私欲,明知前路万丈深渊,却依然沉沦,想留下她,想得要发疯。 哪怕不得长久,也要伴他一日是一日,伴他一刻是一刻。 除了他身边,哪里都别去。 心底无数暗潮汹涌,疯狂撕扯,可再开口,仍旧是沈还的沙哑声线,平静中透着疏离冷硬。 “你认错人了。” “骗子!”沈妙舟扬起下巴,看着那张带着伤疤的陌生面容,眼圈泛红,“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知道是你拼着命,用自己的血救了我爹爹。” “我在庆阳见到崔缜了,他还活着。” “我知道你就是卫家二郎,和萧旭父子是死仇,你保下萧旭,其实是想挑动事端,为十年前卫家满门的冤屈报仇,甚至不惜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对不对?” 她明明不想哭的,可说到最后,话音里却带了哭腔。 卫凛眸光震动,浑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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