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红着一双兔子眼,固执地和他对望,分毫不让。 好半晌,卫凛喉结滚了滚,缓缓抬手,撕掉脸上的面具。 沈妙舟不由得屏住呼吸。 四目相撞。 明亮温暖的曦光中,入目正是那张她熟悉至极的俊脸,却又比先前清减了许多,脸上线条更显冷淡锋利。 “是我。”卫凛自嘲地扯了下唇角,竭力将声音放得淡漠,一双黑眸沉静地望着她,“那又如何?我血仇未报,身上孽债累累,在京中另有筹谋,与你并非同路之人,亦不必有过多纠缠。” 事已至此,多瞒无益,不如干脆地斩断后路。 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姑娘。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她应该有良人相伴,一生喜乐,做大周最尊贵的郡主,受万民敬仰爱戴。 而不是和他这样一个人憎鬼厌、满手血污,连性命都悬在刀尖的赌徒一道沉沦。 清透的曦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空中洒下一道细尘翻滚的淡黄色光束,横亘在两人中间,仿若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见他终于承认了身份,态度却反倒更加锋利,沈妙舟心里又气又难过,吸了吸鼻子,仰脸瞧着他,眸中泪光盈盈,看起来可怜至极。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伤了你,怪我误会了你?” 那声音里有心疼,有怨,有委屈,还有……丝丝缕缕的想念。 如今再想起那晚的事,沈妙舟是真的气了,“可是你也有错的,你明明是要利用萧旭,更不是真的要与我为敌,你明明有苦衷,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若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来这里救我?” “你就是想推开我,自以为是地对我好,想要和我一刀两断。” 卫凛下颌绷紧,一言不发。 是,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她的泪珠颗颗落下,仿佛砸在他心头,烫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疼。 “可是卫澄冰,你把我当什么呀?” “我有本事有力气,从不是要让人护在身后、半点沾不得风雨的娇花,你明不明白?” 她一脚踏进光带中央,轻而易举地便越过那道天堑,眉眼染上了金辉,好似神女降入凡尘。 卫凛心头震动,眼眶微微泛起酸意,他调开了视线,嗓音艰涩沉哑,“对不住。” 沈妙舟盯着他绷紧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可他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她好像没有什么办法了。 安静了好半晌,沈妙舟点点头,泪珠随着动作轻轻落下,终于丧气道:“……也罢。我见到你了,知道你还活着,想说的话也说完了。既然你还在怪我,不肯与我和好,卫凛,我往后不会再来扰你了。” 卫凛依旧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用力到骨节发白。 “我身上的伤也没什么大碍,等城门放行了,我便回庆阳去。” “卫澄冰……你多保重。” 沈妙舟抽了抽鼻子,转身往外走。 然而,不及她走到门口,就被人猛地从后一捞,抱入怀中。 她整个人后退了半步,纤瘦脊背紧紧抵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那心跳急而有力,震得她脊骨发麻。 “别走。” 卫凛将头埋下来,抵着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止不住地发颤,“别走。” “我怎会怪你,般般,我怎会怪你。” 便是杀了他,他也甘之如饴。 沈妙舟紧紧偎在他怀里,心头又酸又甜,唇角轻轻翘起,半点不见方才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她就知道,他会吃这一套。 傻瓜。 还是心软。 下一瞬,卫凛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直接吻了上去。 既然回来了,那就别再走了。 “傻子。”心里柔情涌动,沈妙舟生涩地回应着,小兽一样蹭着他,鼻息咻咻,唇角轻翘,“卫澄冰,你真傻。” 心里的渴痒彻底泛滥成灾,卫凛紧紧扣住她的后脑,闭上眼,发了狠地回吻,仿若要将她揉入骨血才肯罢休,唇齿纠缠间,眼泪无声滑落。 他又怎会不明白她狡黠的小心思,句句在说走,可言辞之下,句句说的都是“留我”。 她既想要他,他又如何能不给? 那些拼了命的克制隐忍,终于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想她啊。 想得发疯。 不会再有,这样的姑娘,此生不会再有。 他的血肉早已和她生长在一处,再也不能分开。
第59章 沐发 晨风轻拂, 吹动檐下悬挂的陶土风铃,悠悠荡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屋内的人紧紧相拥,唇舌交缠。 潮热而微促的呼吸交织在一处, 混着药味和皂角的清香,空气都变得稀薄缠绵, 仿佛唯有如此,方能将这些时日积攒的无数思念宣泄干净。 日光斜斜透过窗棂,柔暖地笼在两人身上, 勾勒出一圈镀金的模糊轮廓,莹然发亮。 深长缱绻的一个吻终于消歇,沈妙舟细细喘息着,与卫凛额头相抵,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安静片刻, 二人稍稍分开些许, 卫凛抬手,轻轻握住她一边肩膀,蹙着眉, 低声问:“你这伤处刚结了浅痂, 牵扯到没有?还疼不疼?” 其实那伤处已经结了薄痂, 并不算疼,只是长出新肉会有些发痒。 沈妙舟瞥了他一眼, 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胸膛上,故意嚷道:“疼死啦。都怪你。” 卫凛搂紧她,“嗯, 都怪我。” 想起那晚的惊险,不止自责后怕, 更恨极了不能以身代之。 沈妙舟在卫凛怀里靠了一会儿,稍稍退开一些,仰脸看向他。 卫凛比大半个月前清减了不少,两颊消瘦下去,越发衬得眉眼锋利凛冽,先前随意系上的衣带不知何时松散了,此刻衣襟敞着,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玉白胸膛,伤处缠裹的细布微微渗出血色,看着很是扎眼。 沈妙舟不由得鼻子一酸,心头交织出一股复杂酸涩的难言滋味。 “卫凛,你瘦了好多。” 她心里难过得要命,忍不住伸出手,小心避开伤处,轻轻抚上他的胸膛。 她手心温热,乍一相触,掌下的薄肌霎时绷紧,隐隐颤栗。 卫凛双手撑在她两侧,心跳声声。 沈妙舟越发不好受,缓缓摸过他胸前微凉的肌肤,还要向上,手指忽然被他一把捉住,微顿片刻,卫凛低声道:“别动。” 沈妙舟任由他握着自己,低头吸了吸鼻子,闷声问:“卫凛,你疼不疼?” 他垂下眼,凝望着她,“不疼。” 你回来了,就不疼了。 “骗子。我知道你疼死了。” 她仰起脸,乌润的杏眸里一片湿漉。 卫凛喉结滚了滚,抬起手,将她的脑袋摁进怀里,轻哂一声,“不骗你。” “真的?” 他勾唇,“嗯。” “你说好了,不许再骗我。”沈妙舟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脑袋抵着他的胸口,声音发闷,“也不许再自以为是地推开我。” 轻柔温煦的呼吸,细细落在他的肌肤上,如温炭一般,暖得他心里酥软一片。 恍惚间,卫凛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双手紧攥的,不是他背上衣衫,而是他的心脏。 晨风微动,檐下的铃音清脆连绵,悠悠荡荡。 卫凛喉咙发紧,低下头,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满是爱怜:“好。” 既回来了,又怎舍得让你再离开。 听到他的答复,沈妙舟心中安定,身上的疲乏渐渐泛上来。 她的风寒本就未好,先前不过是心里存了一口气,这才撑着追过来,如今心事已了,她心神放松,只觉眼困神倦,四肢又酸又痛,倚靠在卫凛怀中蹭了蹭,昏昏欲睡。 不多时,卫凛感觉到衣衫上的力道忽而一松,沈妙舟松开手,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身子温热,软软的细发挨蹭在他颈间。 卫凛怕惊醒了她,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又过了半晌,听着怀里的人呼吸绵长安稳,知道她已睡熟,卫凛这才将她轻轻抱起来,送到里间的软榻上,褪去脚上软鞋,扯开被子给她盖好。 又起身,取来一方干净帕子,浸了温水拧干,坐回到榻沿,替她把脸上泪痕仔细擦拭干净,低头看向她熟睡的脸。 日光斜透进屋内,穿过她浓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颊上留下两弯小扇似的阴影,显出一种温软恬静的况味来。 卫凛垂眸看了半晌,无意识地一根根数过她卷翘乌浓的睫毛,心里渐渐发痒,忍不住似的,伸出长指轻碰了碰她睫毛的末梢。 沈妙舟睡得安稳,没有半分察觉。 卫凛轻扯一下唇角,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卫凛看一眼沈妙舟,起身出门。 长廊不远处,青松冒冒失失地寻过来,脸色不大好看,压低了声道:“主子,宁川卫指挥急请您过去议事,说是哨探刚刚送来的线报,瓦剌蛮子退兵后又重整了数千人,眼下驻扎的地方就离兴德不到百里,怕是来者不善。” 闻言,卫凛神色微沉。 兴德城中原有的守军已在三日前折损了七八成,宁川卫下辖三个千户所,却要拱卫兴德、延平两城,如今能分来兴德的兵力至多不超过两千。 而三日前破城的那支瓦剌军马壮弓强,是实打实的精锐。若非那晚宁川卫杀了个出其不意,再加上锦衣卫尤擅巷战,不见得能轻易将他们打退。 倘若那支瓦剌军再纠集精锐袭城,兴德的形势难免有些严峻。 可眼下她还在城中,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兴德有失。 至于宁川卫指挥使,多半是要借他带来的那几十个亲卫。 亲卫人数虽少,但这等时候,总比县衙的巡检司更堪用,尤其若是巷战,更可以以一当十。 大致思量清楚眼下的情形,卫凛点头应下,吩咐青松留下守着沈妙舟,他更衣后带人前往兴德府衙。 沈妙舟心中安稳,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屋子里一片安静,卫凛不在。 沈妙舟不由蹙了蹙眉,正要起身下榻,青松听见动静,忙走到槅扇外,小心问道:“郡主,您醒了?主子去县衙议事还不曾回来,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找属下就成。” 沈妙舟一愣,“出了何事?” 青松轻快道:“只是哨探寻到了瓦剌兵的踪迹,需得安排守城的布防。郡主放心,有主子在,断不会有事。” 沈妙舟点头应下,也不再多想,只问青松要了两桶热水,打算先把头发洗净。 她从庆阳出发,一路顶着风雪奔波过来,又遇见瓦剌袭城,多有不便,只能简单擦一擦身子,已经好几晚都不曾好好沐浴梳洗了,越想越觉得头发脏得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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