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行至山门,沈妙舟和卫凛一道下了车,青松将马车赶去一旁等候。 前些日子瓦剌夜袭,城中大半人家遭了难,眼下临近年节,都前往山寺拜佛,盼望着为新年祈福消灾,这个时辰,寺门外已有不少香客熙攘往来。 卫凛在功德箱里添了香油钱,从知客僧人的手中接过香烛,和沈妙舟牵着手,并肩走进玉华寺。 寺中香火缭绕,佛殿一进挨着一进,三面皆是佛堂,莲花幡悬随风扬动,香客在各个佛堂间往来叩拜。 “先去何处?”卫凛看了看手中的线香,低头问她。 “再往前两进是大雄宝殿,咱们先去那里给佛祖进香,”沈妙舟兴致很高,唇边漾着小小的梨涡,一面牵着他往里走,一面和他讲拜佛章程,“然后呢,绕过大殿去,拜一拜观音大士。听说这里的素面也很不错,等上完香,我们去尝尝。” 说话间,两人又走过一道寺门,沈妙舟视线一扫,就见拐角处是一间专司法物流通的寮房,不由眼神一亮,忙扯了扯卫凛,“过来。” 身边香客络绎如织,卫凛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后稍藏了藏,自己在前分开人群,免得她被香客冲撞。 走到近处,见那寮房门口都是女眷,沈妙舟让卫凛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门,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条细细的红绳,笑着举起来冲他晃了晃。 卫凛站在枝桠繁茂的古树下,见她笑得开心,也勾了勾唇,“这是何物?” 沈妙舟走回来,将绳串递给他瞧,黑亮的杏眼里漾满笑意,“佛寺里售卖的法物呀,有高僧开光,又在佛前供过的,算是求个好意头。我爹爹每次去相国寺给阿娘诵经,都会带两个回来的,一个给我,一个给阿兄。” 那红绳颇为精巧,绳身编作金刚结的样式,中间穿缀一颗小小的佛珠。 卫凛挑起其中一根,修长的指尖轻捻了捻,低头给她系到腕上,看着她如软玉般白皙柔腻的手腕,低哂了一声:“沈钊倒是好福气。” 能堂堂正正地,一直陪着你长大。 他的声音很轻,身侧人流喧嚷,沈妙舟没大听清,等他收紧绳尾,抬手满意地摸了摸小佛珠。 “手给我。”她仰脸看向卫凛,杏眸里的笑亮晶晶的,“我帮你系!” 卫凛微微一怔,动作似有一瞬的迟疑。 沈妙舟早已不和他见外,干脆自己拉过来,将他的衣袖稍稍捋起一些,“你从前是不是很少拜佛?” 卫凛挑眉,“你怎知?” 他今日穿的是寻常圆领襕衫,没带护腕,袖子向上一提,轻易地便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小臂。 沈妙舟拿着红绳,往他腕上比划,赤红色的细绳配在他冷白腕间,越发衬得那凸起的腕骨劲瘦清俊,煞是好看。 “我当然知道啦,你对佛寺这样不熟悉。” 卫凛轻扯了下唇角,稀薄的日光穿过古树枝桠,在他眉眼间落下一片斑驳,“似锦衣卫这般行当,神鬼避忌,衙门里至多拜一拜关公,甚少有人拜佛。” 此生杀孽满身,苦海无岸,佛无可渡,诵经修庙亦不过徒劳。 后半句他虽并未明言,沈妙舟却听懂了,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心里忍不住一点一点泛起难过。 她知道的,他本应是惊才绝艳的卫家二郎,笔下起烟霞,文成绽惊雷,如同那些饱读诗书的大学士一样,进士及第,入阁拜相,做治世之能臣,日后史书工笔,贤臣列传中当有他堂堂正正的大名。 若是没有那场变故,她阿娘和他的兄长双亲都还在世,他们两家本就是门当户对,世代交情,说不定,她也早就是状元娘子了呢。 在明媚灿烂的三月春光里,看他金榜题名,一身红袍,簪翠羽戴银花,打马过长街。 可世事弄人。 沈妙舟眨了眨眼,压下去那股涩意,一面给他系着红绳,一面道:“锦衣卫做的也并非都是恶事呀。佛典上说,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这世间有低眉的菩萨,悲心恳切,苦海渡人。自然也要有怒目的金刚,护持正法,摒退魔道。皇家鹰犬又怎么啦,未必就不是生民之佑呢。” 她声音软糯轻柔,像干净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人心头,吹化一冬积雪。 卫凛眸光微动,沉默着,看沈妙舟低头给他系上绳串,露出白净柔嫩的后颈,纤瘦的颈骨微微凸起,几缕茸茸的碎发散落着,越发显得纯稚美好。 进香的人流往来经过,烟火缭绕,人头攒动,他眼睫低垂,只定定地凝望着她。 绳结系好,沈妙舟抬起头,一脸的笑意,双眸亮晶晶的,“总之,我的澄冰哥哥,就是全天下最最好,佛祖也会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正午的日光被古树繁茂的枝条层层筛过,在她脸上镀了一层薄薄的柔和光晕,像菩萨下凡。 他是九幽地狱里的恶鬼,她是渡他重生的菩萨。 他的般般,才是全天下最最好。 卫凛看得心头滚烫,忽而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柔软、微凉的触觉落在肌肤上,带着熟悉的气息。 沈妙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唰地涨红,一把捂住脑门,小小声地惊呼,“这里是佛门清净地!” 她杏眸瞪得溜圆,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心虚地向四周看了一圈。 怎么会这样可爱。 卫凛失笑,把她的小手从额上拿下来,反握进自己的掌心,勾唇道:“无妨,稍后我去佛前,多叩几个头,请佛祖宽宏,恕我孟浪。” 明明还是清越干净的音色,可尾音里含了笑,就莫名染上几分风流意味。 狐狸精! 沈妙舟耳尖一阵阵发热,心口啵啵乱跳,任由他牵着,朝佛殿的方向走去。 大雄宝殿建得巍峨肃穆,檐角飞翘,殿宇深旷,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俯视众生,香案下蒲团齐整,几乎跪满了虔诚叩拜的信男信女。 梵音袅袅,木鱼声声,檀香缭绕。 沈妙舟在殿中空置的蒲团上跪下来,心中只求佛祖慈悲,保佑卫凛此去京城,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她点了香,高举过额,诚心地拜了三拜。 卫凛垂眸看她一眼,收回视线,撩袍在她身侧的蒲团并排跪下,望向眉目悲悯的金身佛像,沉默片刻,拈起高香默祷。 “澄冰此生,所造杀业孽障实多,本已决意永堕阿鼻,不入轮回,然幸得般般垂怜,虽万死亦不敢负。 千错万罪,罪皆在我,若有报应苦厄,尽加诸我身,勿伤她分毫。 我佛慈悲,但求庇佑般般,平安顺遂,喜乐长宁。”
第62章 醋意 日影轻移, 晌午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恍惚间竟让人有种已是早春时分的错觉。 拜过佛祖,吃了斋饭, 两人从玉华寺中走出来,青松忙迎上前, 低声向卫凛禀了句话。 卫凛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沈妙舟。 “嗯?”她仰起脸, 眨了眨眼。 卫凛抬手,给她遮住刺眼的日光,牵着她登上马车,不咸不淡地道:“无事,不过是有熟人造访。” 这语气怎么听着凉飕飕的, 不大像熟人, 倒像是仇人呢。 “这熟人,”沈妙舟忍不住问,“是我认识的么?” 卫凛眉梢微微一挑, 不置可否。 沈妙舟:“……”好像有些不妙的预感。 不多时, 两人回到医馆, 马车还未停稳,就听见“熟人”急切的唤声在车外响起—— “般般!车里是你么?你可还好?” 沈妙舟:“……”预感成真了。 果然是她阿兄。 沈钊原本是奉了祁王的令, 率一队轻骑去给宁州以北各处隘口示警,没成想收到柳七的传书,得知沈妙舟孤身一人陷在兴德,简直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当即便赶来寻她,却因瓦剌攻城被拦在了外头, 直到今日上午,他才被放进城中。 可人虽进了城,却又因为四处打听她的行踪,险些被当成瓦剌细作,还是卫凛留下的一个亲卫认出了他,这才将他领到医馆来等着。 沈钊此刻当真是风尘仆仆,形容狼狈,可一想到般般平安无事,他就打心眼里止不住地欢喜。 眼见车门推开,沈妙舟从里面探身出来,沈钊眼前唰地一亮,咧嘴笑了起来,抬步便要迎上前去:“般般!你没——” 只是话未说完,他余光一扫,就瞥见了她和卫凛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两人腕间那一模一样,正轻轻晃荡的红绳。 沈钊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脚下一顿,人也定在了原地,僵硬地看着两人亲昵地从马车上迈步下来。 “阿兄!”沈妙舟走近,笑着唤了一声。 沈钊回过神来,桃花眼微微眯起,下巴一挑,磨着牙问:“这是怎的回事?” 沈妙舟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卫凛,杏眸眨了眨,“先前都是误会啦,只不过说起来么,却有些话长……” 正掂量着该从何说起,卫凛接过了她的话茬,看向沈钊,淡淡道:“我原打算明日遣亲卫送般般回庆阳,沈少将军来得倒是正巧,回程路上,可以代我照顾好般般。” 空气似有一瞬的凝滞。 沈钊警惕抬眸,二人对视一眼。 卫凛眸光意味不明。 沈钊脸色黑如锅底。 一口一个“般般”、“代他”,他不过才离开几日,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眼见气氛越发不对,沈妙舟头皮隐隐有些发麻,忙冲沈钊笑了笑,关心道:“阿兄,你路上累不累?先洗漱休息一下罢,一会便要用晚膳了,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 沈钊仍眯眼瞧着卫凛,没有立即作声。 一时间周围安静得有几分诡异。 沈妙舟悄悄地,捏了捏卫凛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忽然传来,卫凛面上仍一本正经,唇角却微微一勾,安抚似的,用指腹摩了摩她的虎口,随即调开视线,吩咐青松去前院寻间屋子,让沈钊先去洗漱安置,稍后再商议明日返程的事项。 总算应付过去这一节,沈妙舟跟着卫凛回到医馆后堂,一路上有话想与他说,又迟迟没有开口。 她知道了卫凛的真实身份,爹爹和舅舅却还什么都不清楚,沈钊更是把他当仇人。 等回去以后,要不要和他们解释? 可她又有种直觉,卫凛似乎并不想让他们知晓这件事,至少眼下不想。 卫凛察觉到她有心事,低头问:“怎的了?” 沈妙舟便将心思直接说了,又看向他:“你是不是还不想让他们知道?” 卫凛目光微凝,迟疑片刻,慢慢开口,“我的身份毕竟与旧事有牵扯,眼下京城风波未定,王爷性情忠直,暂不必让他知晓。”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沈妙舟想了想,也不再纠结,点头应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