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府外盯梢的弟兄来禀过消息,说萧旭回去后砸了好一通东西,又传信密见了刘冕。” 卫凛颔首,“让人继续盯着萧旭府外的动静,随时回报。” 长廷应是。 往前走,穿过回廊,卫凛又问:“吴中仁休养得如何了?” “下手的兄弟很有轻重,又一直请大夫照看着,没有大碍。”长廷微一顿,再开口时有些迟疑,“主子,您当真要这样做?” 卫凛轻扯了下唇,“戏要做得够真,唱起来才有意思。再过几日,待祁王进京,便按计划行事罢。” 长廷沉默许久,才咬牙应了声是。 说话间,青松匆匆绕过庭院,追了上来,向卫凛禀道:“主子,方才宁王暗中派人过来递信,请您后日于别院一叙,可要应下?”
第64章 年节 朔风凛冽, 大雪簌簌,檐角铁马被吹得当啷作响。 这般冷寒天气,萧旭的人来得倒是够快。 卫凛的目光中露出几分嘲意, 吩咐青松,“让他回去传信, 后日我准时赴约。” 青松应了声是,领命退下。 长廷随卫凛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边走边禀:“主子, 还有一事。这段时日,陆烽的人时常来咱们府外盯梢,跟臭苍蝇似的,兄弟们还要装看不见,实在是烦人得紧, 您打算何时动作?” 卫凛沉吟片刻, 道:“不必再拖。明日你出去,引着他们去吴中仁那里走一圈。” 闻言,长廷点了点头, “好。” 两人说着话, 走到了书房和主屋的岔道口, 卫凛打发长廷回去歇息,独自转过月洞门, 迈进了主院。 大雪已落了有些时候,院中白茫茫一片,甬道,石阶, 屋檐都覆上一层白霜,廊下只挂了两盏风灯, 在昏昏夜色中散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今日虽不是除夕,但院墙外已有了新年的欢腾气氛,街巷上隐隐传来炮竹喧闹的声响,时不时有烟花蹿上天穹,灿然炸开,映亮一小片夜空。 越发显得院中冷清空荡。 卫凛脚下微微一顿。 从前的年节他也都是如此过来的,可今岁却好像忽然之间,便有些不大习惯了。 他缓缓走上石阶,进了屋。 得知他今日回府,荣伯早早便将主屋重新洒扫了一遍,里间帐幔换了新的,向两侧收起,榻上被枕叠得整整齐齐,又多添了两个炭盆,烘得屋子里暖意融融。 哪里都很好,除了她不在。 桌案上有她用过的口脂盒子,衣柜里是她换洗过的衣衫,榻边还放着她看过的话本,空气中却没有了她的气息。 想想她在这里住过的那些时日,竟恍如大梦一场,不甚真切。 卫凛草草洗漱一番,随意披了件中衣,回到榻上,捡起沈妙舟留下的话本翻了翻。 是本志怪杂谈,其中几页她似乎很喜欢,在书纸上折了小小的一角当作标记。 卫凛看得眉头微蹙,下意识便想将书页抚平,长指稍动了下,转念想到,这书待她回来或许还会再看,若是压平,她定不习惯,忍了又忍,强止住动作。 话本薄薄一册,很快翻完,卫凛不自觉地勾了下唇,抬头看向窗外寂静的夜空,眼前浮现出她杏眸含笑的模样。 明日便是年节,不知般般在做什么? 祁王府的除夕分外热闹。 祁王已经三十有六,膝下却还没有个一儿半女,自打前些年王妃故去后,府里只剩下一个妾侍,便是逢年过节也清净得紧,今年总算大不相同,至亲骨肉团聚一堂,其乐融融。 京城虽还有危机未除,但祁王已为此筹谋多年,暗中豢养的旧部将士早已领了命,分批潜入京中,等他年后受诏前往京城,不说定然能成事,但起码全身而退并不算难。 众人心中颇为安定,王府里张灯结彩,一团喜气。 沈钊一大早便喜滋滋地换了一身大红色麒麟襕袍,带着柳七满府乱窜,又寻来各式各样的彩纸灯笼,给沈妙舟挂在屋前。 到晚间,王府里热热闹闹地在厅堂设了宴,一家人团坐在一处宴饮闲聊,祁王来了兴致,非要拉着沈钊比个酒量高低,偏生沈钊也是个愣的,半点不肯放水,一口气连干了三碗。 沈镜湖在一旁看着热闹,难得过年喜庆,也想跟两人喝上几盏。 沈妙舟立马扯了扯他的衣袖,又冲他抬起小下巴,示意不许,沈镜湖无奈,只能作罢,笑着摇了摇头。 临近开宴,孟太监领了几个内侍,到院前的空地上放烟花,但大都是地老鼠、竹节花这类的寻常样式,瞧着好看,却也没太大意思。 沈妙舟看了一阵,让人取来一个大盆,盛了水,按着卫凛写给她的那张纸,用长线把兔子炮竹悬在水面上,再点燃尾巴后的引线。 “呲”地一声,引线簌簌作响,就见那兔子猛地疾蹿入水,又忽地从水下跃出,尾巴喷着桃红色的火星,急急奔向长线另一端,甚是灵巧可爱。 沈妙舟大觉有趣,满意地一拍手,又连着放了两个。 祁王瞧了瞧,笑着问她:“这小东西好玩,般般从哪儿弄来的?” 沈妙舟眨了眨眼,杏眸里笑意晶亮,“是卫凛给我的。” 因着牵扯到在京城的安排,担心大水冲了龙王庙,前日沈妙舟一回到庆阳,便将她与卫凛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镜湖和祁王。 乍闻此信,两人都惊呆了。 卫凛的身份着实特殊,沈镜湖听得忍不住直皱眉,半晌不曾说话,祁王更是满心的不乐意,只怕般般是年龄还小,心思单纯,被卫凛的一副好皮囊给哄了去。 现下听她这样说,祁王被噎了一噎,好半晌,端起酒碗,轻哼了一声,“从前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一肚子哄姑娘的花花肠子。” 沈妙舟冲他伸伸舌头。 沈镜湖望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用过饭,祁王扣住沈钊,要他留下继续喝酒,沈妙舟去阿娘的灵位前上了香,和爹爹一起围坐到暖炉前守岁。 如今沈镜湖的伤势已养好六七成,相较前些时日,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面庞虽还是清瘦模样,两颊却添了几分红润。 沈妙舟取来一条薄毯,抖了抖,给沈镜湖盖在腿上,又斟了一盏热茶,送到他手边。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沈镜湖沉吟许久,还是问出了口,“般般,卫凛此人……你可是当真喜欢?你可知这些年,锦衣卫是什么名声?” 沈妙舟挨在他身边坐着,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他是个很好的人。” 修罗皮,文人心,君子骨。 沈镜湖注视她良久,终于叹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们般般长大了,你既喜欢,爹爹便答允。等一切安定下来,带他去你阿娘陵前祭拜一回罢,让你阿娘也好好看一看他。” “嗯!” 沈妙舟眼眶微微泛酸,心里却止不住欢喜,挨着他的胳膊蹭了蹭。 子时到了,街巷上传来阵阵喧嚣笑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密密麻麻,不绝于耳,空气中渐渐漫起硫火的气味。 沈钊早已醉得睁不开眼,祁王也醉了七八分,待分发下喜钱,众人笑吟吟地互相拜了年,便各自散去。 沈镜湖坐在素舆上,由内侍推回了屋,沈妙舟帮他安顿好,这才放心地退出来,沿着回廊往自己的住处走。 街巷上炮竹声声,万家灯火。 沈妙舟仰起脸,笑意盈盈地望向京城,漫天烟花在夜空中灿然绽放,灼灼星光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仿若银河倾泻流淌。 “卫澄冰,新年好呀。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 京城的大雪落了两日,直到傍晚才堪堪下透。 夜色笼罩,天穹浮起点点寒星,卫凛带上长廷,出门赴约。 萧旭所说的别院其实是鸣玉坊里的一处酒楼,明面上是寻常京城商人的产业,可背后真正的东家却是萧旭娘舅,刘绥。 刚刚翻身下马,便有伙计小跑着出来相迎,含笑行了礼,压低声音道:“贵客新禧,我家主人已经候在里间天字阁,还请贵客随小的来。” 卫凛颔首,随那伙计迈进了大门。 这座酒楼内部建造精妙,复道曲折蜿蜒,雅间重重叠叠,天字阁又在最里一间,尤为私密。 走到近前,卫凛示意长廷候在外头,自己推门入内。 暖阁中,萧旭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比手请他坐,脸上带了笑意,“寒玦真是叫我好等,这年节过得可还算顺意?” 卫凛轻扯了下唇,“自打王爷进京,明里暗里的眼睛便多了不少,若想避人耳目,难免要费些功夫。” 萧旭神色微凝。 提起这个他就满腹的憋屈。 本以为这回立下功劳入京,皇帝总会对他多些奖赏夸赞,却还是抵不过父亲偏心,处处向着他那三弟,竟还明言,让他过完千秋寿诞便返回封地。 甚至连手下之人也不如璟王的得力,那日京郊遇袭,活人抓不到便罢了,竟连个死人都不能留下,让他想去皇帝面前状告都没有证据,反倒白白挨了顿排揎。 若是这回还不能压璟王一次,他只怕是除了那一条路外,再无前路可走。 暗自深吸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愤懑之意,萧旭提起正事来,“实不相瞒,我今日请寒玦一叙,是为了两桩事。” 卫凛顺着他的话音,问道:“何事?” 萧旭慢慢沏上一盏茶,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其一呢,是私贩火器那案子,如今能这般尘埃落定,让我在父皇面前免去一桩大罪,全要多谢寒玦。寒玦尽管放心,这一份功劳,我日后必不会忘。” 不说“恩情”,却说“功劳”,这其中的心境倒颇为微妙。 卫凛神色淡淡,“王爷客气,我亦不过是顺水推舟。” “以你我如今的关系,寒玦大可不必见外。”萧旭笑了笑,继续道,“第二桩事,便是要再请寒玦帮我一个忙。” 卫凛眉梢微挑,“王爷不妨直言。” 萧旭微叹口气,“想来寒玦也有所耳闻,我奉皇命,押送瓦剌战俘入京,却在京郊遇了袭,险些让贼人得手。我虽疑心是璟王背后指使,却苦无实证。思来想去,唯有请寒玦助我,查出那群贼人的所在。” 卫凛眸光微动。 这般看来,萧旭心中对皇帝还存着几分指望,想借这个机会再与璟王斗上一斗。 卫凛饮了一口茶,抬眸看向萧旭,缓缓道:“未得陛下允准,私自调用锦衣卫替王爷查案,其间干系,甚大。”
第65章 年节(二) 阁中烛火安静燃烧, 昏黄的浮光轻轻摇晃。 萧旭自是知道此事需得小心。可他若是连这么一点风险都不敢担,当初又何必去拉拢卫凛? 卫凛既然肯帮他彻底隐下私贩火器的案子,那便已和他绑到了一处, 想要在这滩夺嫡的浑水里抽身,再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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