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自然有恩德,有感激,但也有恨意,有不甘。 在寻常时候,没有人会轻易生出反叛之心,但人的恶念若恰逢一 个契机,千里之堤也许会毁于一处蚁穴。 想到此间,青葛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你早猜到什么了吗?” 晚照听到这个,笑道:“哪能那么容易猜到,之前你莫名失踪,我便觉得有些怪异,因为根本没听说你的踪迹,结果就不见了。” 青葛想起当时的情景:“我只是在城门口略现了一下身,之后绕了一个圈子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后面阁主得到的消息怎么回事。” 当时传回来的消息是她在西渊被追杀,之后才下落不明。 晚照:“是白栀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合伙干了什么勾当呢。” 青葛听着,心里陡然感觉不妙。 白栀来找她,两个人一路随行,最后终于告别而去。 而就在白栀和自己分开后一个多时辰,叶闵便出现了。 一个多时辰,多么微妙的时间。 如果叶闵隔半日或者一日出现,她会认为叶闵是追上了自己,或者在这里等着自己。 如果叶闵马上出现,说明他是跟踪白栀而来,或者往阴暗中想,是白栀出卖了自己。 但是这一个时辰,就实在太微妙了,让青葛不得不多想。 如今又从晚照处知道,自己在西渊被追杀的消息竟是白栀带回来的。 她便想起那一日夏侯止澜说自己面熟,问起自己身世,当时白栀也在一旁的。 他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说起自己往昔的噩梦。 因为这个,她一直心有忌惮,以至于这一次白栀追上自己,她在喜欢之余,又心存提防。 如今听晚照这么说起,突然就感觉不妙,当下忙问起来:“你怎么跟过来的?见过白栀了吗?” 晚照看她这样,也意识到了,忙道:“我是那日知道白栀回来,便想着寻他,谁知道根本不见人影,却恰好看到阁主出城,我看他神情很是异样,实在古怪,便想着一探究竟。” 青葛:“是哪一日?” 晚照:“就是三日前。” 青葛心里一沉,她知道叶闵给自己设下陷阱,但是想到自己和白栀的种种,叶闵竟然跟了一路,不免后背发冷。 他全都看在眼中,一直沉默地看着! 晚照继续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跟踪阁主,我当然格外小心,不敢靠前,便远远隔着三四里地,生怕被他察觉有异。” 千影阁有自己的专门的跟踪术绝技,雁过留痕,对于这种顶尖高手,隔着三四里地跟踪一个人也并不会丢了。 青葛:“你自始至终没见到白栀?” 晚照摇头:“没。” 两个人一下子不说话了。 夜已经很深了,风雨撕扯着陈旧的窗棂,发出鬼哭狼嚎的声响,而破庙内却异样安静,只柴火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关于白栀无非两个可能,一种是白栀出卖了青葛,一种是白栀被叶闵除掉了,所以叶闵耽误的那一个时辰便是处理白栀。 对于昔日并肩作战的伙伴,她自然会怀疑,她对任何人都不能踏实相信。 但是这一刻,在她从叶闵剑下逃脱后,在她终于和晚照敞开心怀说起曾经后,她下意识想去相信,相信昔日的伙伴并不愿意和自己刀戈相向,也相信在那一个拥抱间白栀说的都是真心话。 三十八号不会出卖三十七号。 于是青葛终于道:“阁主先处理了白栀,才来找我的。” 晚照颔首:“他应该猜到了你的一些事,所以是在帮你遮掩的。” 青葛:“嗯。” 所以—— 青葛不忍去想那种可能。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只怕白栀已经遭受连累。” 晚照:“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接下来几日我们打听打听便是了。” 青葛:“现在我也连累了你,如果叶闵不死,你我都将亡命天涯。” 晚照却并不在意:“这也没什么,这差事我也干腻了,若这叶闵真不死,那我就跑过去皇都,去勾搭皇太子,勾搭皇帝,到时候,看看他们谁敢动我!” 青葛苦笑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感激,自己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并不能为晚照做什么,连一声日后报答都不敢说。 就如同她和白栀一般,纵然心中生了几分情分,但彼此都是身若浮萍,谁又敢轻易许诺谁什么? 晚照却明白她的心思,她侧首看着她,神情却认真起来:“青葛,你忘了吗,你曾救过我性命。” 青葛:“只是举手之劳。” 晚照抿唇,有些苦涩地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个举手之劳,我一定死了。”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我这个人虽然风流放荡,做过许多为世俗所不容的事,不过却最是惜命,救了我命的人,我是记着的。如今我也救了你一次,算是还了这个债,我也心安了,所以你不必多想。” 青葛笑了笑,道:“好,你这么说,那我就认了,我们扯平了。” 晚照:“嗯。” 青葛:“不过我并不觉得风流放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上有人结党营私横征暴敛,有人投机取巧锱铢必究,也有人杀人放火风流放荡,谁又比谁高贵,不过是恰好我们有了这样的身份,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只能拼着一条命,一具身子去做这些罢了,那些人反过来倒是要鄙薄我们。” 她想起叶闵以为自己睡了男人时,那满眼的排斥,说她随便。 她凉凉地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我连命都朝不保夕,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们最要紧的自然是活着,不顾一切地活着。” 晚照听着这话,便也笑了。 她笑着说:“你说得对,先顾命!” 青葛:“嗯,不想了,我们先歇息,明天雨停了,我们在这附近找找叶闵的下落。” 晚照:“好!” 这一晚,两个人就在这破庙中守着那一堆微弱的篝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说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说的话,说到了后半夜,便轮流着打了一个盹。 第二日雨停,她们的衣裙也干了,两个人各自易容后,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顺着这条河去寻,也去沿途村子打听,然而并没有打听到叶闵的下落。 两个人便有些无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没看到叶闵的尸体,终究不踏实。 晚照:“兴许真死了,那么大的浪头,他又受了重伤,肯定得淹死,淹死后谁知道冲哪里,没准被鱼啃了。” 青葛:“希望如此。” 这时候两个人自然不敢轻易露面,于是便潜入禹宁城听着动静。 青葛顺便把自己昔日私藏的一些好物拿了,新罗高丽参,霍山铁皮石斛,云雾山大灵芝,神农架北鹤虱,还有南之涌特制的上等补药,每样都分给晚照一些。 晚照连声赞叹,惊喜不已,仿若捡了天大的便宜。 这些都是千金难买的好药草,是各地专门进贡给内廷的,江湖险恶,命运多舛,能有这样的好药草傍身,总归多几分安心。 两个人假扮夫妻隐在市井间,小心观察外面动静,留心着王府的动静,同时也顺便养伤。 晚照也就罢了,青葛受伤并不轻,连着几日肿胀,都要敷药,最后好不容易消下去,才算勉强好了。 她心知自己必然留下痕迹,难以消弭,好在自己确实并不在意的。 就这么约莫五六日后,也终于打听到一些动静,知道宁王迎接宁王妃夏侯见雪,且已经顺利接了夏侯见雪,正在准备回来禹宁的路上,估计不日即将抵达禹宁。 见此情景,晚照蹙眉,看了一眼青葛。 青葛假扮夏侯见雪和宁王做了一年多夫妻,然而宁王竟不能分辨真假,真正的夏侯见雪过去了,他依然认。 这不免让人寒心。 不过青葛对此并不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再看吧。” 晚照叹息:“如果殿下不能识破夏侯见雪,那你该怎么办,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青葛道:“这一次我赌了一把大的,押上了我所有的一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如果这样他都不能识破,那我认了,就让夏侯见雪陪着他一生一世吧。” 晚照沉默了半晌,终于道:“如果是我,倒是不如一 不做二不休,杀了夏侯见雪,你就是夏侯见雪,谁能识破?” 青葛:“可是那属于我吗?” 晚照不言。 青葛:“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天下人都以为那是真的,我自己却知道是假的,我不可能欺瞒自己一辈子,所以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如果宁王能识破一切,一怒之下生了报复之心,那于她来说自然是极好。 如果他不能识破,只能说明于宁王来说,他要的只是夏侯见雪的身份,而不是她这个人,那这样的夫妻之情,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自然藏在暗处,祝他们百年好合。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更换了两个孩子。 夏侯见雪会好生照顾小世子,宁王会对他的血脉疼爱有加,夏侯氏会助力那个孩子登上皇位。 而她要活着,活着看着这一切。 等到有一日,一切尘埃落定,她要告诉夏侯见雪,告诉罗嬷嬷,也告诉莫经羲,看他们悔恨,看他们绝望,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相比这复仇的痛快,那男女缱绻的甜蜜,又算得什么? 至于这连心的母子之情,她也可以不要。 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并不需要一个血脉,她连抱起一个孩子哄拍都不会,又何必奢望什么母子亲情。 晚照看她这样,也就不说什么了。 接下来两日,两个人就这么守在禹宁城外,眼见得大批官兵出没,千影阁所有暗卫也几乎倾巢而出。 看起来白栀确实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些人显然是在寻找叶闵,但一直不曾寻到。 如此又观察了一番后,两个人都觉得叶闵应该死了,回不来了。 青葛想按照原本计划过去西渊,晚照却想回去千影阁。 青葛有些担心:“如果叶闵突然回来——” 晚照:“你也就罢了,你在千影阁本就已经查无此人,如今看来,除了我和白栀没有人知道你曾回来过,所以你消失就消失了,但我不一样,叶闵失踪,我也不随之不见,千影阁必然会追查我,还不如我回去千影阁,防患于未然。” 青葛略沉吟了下,道:“好,那你先在暗处观察几日,免得中了叶闵的奸计,我过去西渊后,若是顺利,十几日便能回来,到时候再做计较。” 当下两个人告别,青葛也略做收拾,做好前去缥妫部落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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