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必须接受自己昔日耳厮鬓摩的王妃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的高贵出身,也不是什么琴棋书画样样俱全的风雅女子。 昔年有女子以身相诱,他不屑一顾,认为对方不堪为配,现在他寻了身份远不如那女子的王妃。 青葛又想起那一日丽泽湖边的画舫上,两个人弹古琴,论音韵,他弹奏一首曲子,她听得流泪,他由此引为知己。 现在他应该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开始鄙薄,不屑,把曾经美好的一切引以为耻,不屑提及,恨不得忘了。 青葛想到这里,脚步顿下来。 她缓慢而清晰地感觉到,心中有一根丝在似有若无地拉扯着,有些疼,也有些涩。 她其实是在意的啊。 那些曾经的细碎,于自己来说偶尔想起都是喜欢的,可别人已经开始嫌弃了。 她咎由自取,她再清楚不过,可当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到底难受了。 她停在那里,迎着风站了许久,最后给自己一个苦笑。 其实早预料到了,曾经心底浓烈的爱意,终究会被耻辱和痛恨所淹没,甚至避之唯恐不及,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起。 一切只是如她预料,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这一日傍晚时候,宁王面无表情地踏入地牢。 莫经羲在饱受折磨后,心思恍惚,几次寻死,不过宁王当然不让他死。 夏侯见雪,罗嬷嬷,莫经羲,全都要活着,活着遭受折磨,活着回忆她的种种,要一次次地说给他听。 他喜欢听。 这个世上能和他说起她的,就那么几个人,他要珍惜。 于是他迈步,又去见了夏侯见雪。 此时的夏侯见雪一头凌乱的乌发散落下来,遮掩住脸上雕青,她低着头捏着一块散了的糙米糕,正狼吞虎咽吃着。 当看到宁王的时候,夏侯见雪眼睛顿时放出了光。 她紧紧攥着铁栏杆:“谢九韶,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宁王神情没什么反应地看着她。 夏侯见雪逼问:“你把我孩子么样了?” 宁王扯唇:“杀了。” 夏侯见雪神情一紧,她知道宁王召集了御医和仵作分辨两个孩子,也知道最后宁王依然把王府中的孩子认为他的孩子。 但她到底心慌,分明当时更换了孩子,为什么宁王竟然有这种误会? 宁王轻描淡写地道:“本王不知道你这种蠢贼到底在做什么,竟编造出更换孩子的瞎话,你以为本王会信你吗?” 夏侯见雪听着这话,昔日隐隐猜到了,他根本不信自己的话…… 又或者,外面那个孩子已经不行了,他下意识不想信? 不过因为什么,反正自己的孩子留在了王府…… 这时,宁王凉凉地道:“那么瘦骨嶙峋的一个孩子,本王便干脆把他扔进深崖,如今只怕早就被狼叼走了。” 说着这话时,他望着夏侯见雪。 摇曳的烛火映进她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中是阴冷的狠毒和恶意,还有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显然她以为摔死的是真正的小世子,以为自己的儿子李代桃僵活了下来。 一个愚蠢到没救的夏侯见雪。 幸好不是这样的人嫁给自己。 他的王妃奸诈狡猾,可她聪明,她武艺高强,只有她坑别人,没有别人坑她。 宁王垂下眼,细细回想着他的王妃,一个和以前不同的王妃。 那一日青葛遭遇的手持长柄刀女子是她,罗嬷嬷更换孩子时所谓闹鬼是她,怀着身子依然和人谈价还价是她。 她神出鬼没,武艺高强,却为了钱财出卖自己。 她瞒过夏侯见雪和罗嬷嬷,将计就计,更换孩子。 想到这里,宁王心神恍惚,茫然不解。 既然有这般武艺,为什么不出现?他已经为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只要她出现,他可以处理好一切,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他可以给她银子,十万二十万三十万都可以,宁王府那么多金银不都是她的。 他不够有钱,不够俊美,还是哪里不够好? 为什么她不回来? 她知道护着孩子,知道更换孩子,难道不知道孩子如今遭遇危险吗? 还是说,她竟窥破了? 不……不可能。 宁王痛苦而麻木地拧眉,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回来,又恨不得杀了她一了百了。 夏侯见雪从旁一直看着。 她以前一直觉得宁王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也是肉体凡胎,他也有他的七寸。 这种想法让她有些兴奋,她也突然明白莫经羲刻意刺痛宁王时的兴奋。 是啊,让这么一个仿佛永远可以把控一切从容不迫的男人遭受痛苦,看他饱受折磨,太畅快了! 这样才有意思! 于是夏侯见雪嘲讽一笑:“殿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关于你家王妃的,你想知道吗?” 宁王缓慢地抬眼看过去。 他清楚听出夏侯见雪的恶意,知道夏侯见雪故意要让自己难受。 可他还是想听。 一切的,好的,不好的,关于她的,他都想听到更多。 哪怕他们胡编乱造也没关系,他可以分辨。 于是他到底哑声道:“说。” 夏侯见雪眸间浮现出残忍和鄙薄的笑:“在和她做夫妻之前,殿下怕是从未有过任何女子吧?” 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夏侯见雪继续道:“我猜洞房之夜,你是第一次。” 宁王神情漠然。 夏侯见雪:“你根本没什么经验,根本不会,根本不行,因为你不过片刻间便已经一泻千里。” 她突然笑起来,仰面哈哈大笑。 奇诡华丽的雕青,放肆而嘲讽的笑声,她笑着大声道:“我看莫经羲都比你强,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你强,原来堂堂宁王竟是银样蜡枪头,洞房夜你就没挺上一盏茶!” 这些话往日于她烫嘴,不可能说出,可如今她可以随便说了。 她就是要羞辱他,让他痛苦! 宁王自然看出夏侯见雪的心思,他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怒都不曾有。 他只是让耻辱以及痛苦一遍遍地在心里游走,让自己更深切地感受痛苦和耻辱。 他活该。 他刚才竟然还对她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看,真是活该遭人践踏被人羞辱。 她竟然连这种事都说给夏侯见雪!! 这种事都说给别人听! 这个骗子,千刀万剐的骗子!她都对别人说了什么! 夏侯见雪得意地望着宁王的样子,便笑起来,笑得开怀。 一时又想起莫经羲遭受的耻辱,于是又笑起来。 看着他们的痛苦,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倒霉透顶,都陷入痛苦中永不翻身才好! 宁王在许久的沉默中,慢慢地将凌迟一般痛苦消化掉,强行压下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之后抬起眼来,他望着夏侯见雪。 他眸底阴冷残忍:“我把你孩子扔进悬崖,喂狼吃,你不在意吗?” 夏侯见雪得意非凡,不过她故意道:“我难受,我当然难受,可难受又能怎么样,那就是他的命,这不是活该吗?他的命!” 心里却大声喊着,宁王的命,皇家的命,王三的命,他杀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帮自己养孩子! 宁王看着夏侯见雪得意的样子,嘲讽 地扯了扯唇,离开地牢。 这辈子他寻不到她,谁也别想好受。 一个个的都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总有一日,他要欣赏她希望彻底破灭的痛苦,让她绝望,懊恼,捶胸顿足,痛苦不堪。 他心里这么想着,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后院,麻木地沐浴过,才回去看他的小世子。 因种种缘由,小世子如今位于一处并不太起眼的院落,并由几位贴身近侍随时守护左右,他踏入后院时,那些侍卫得令,这才暂且隐下。 他木然地走进房内,撩开了帷帐,便见此时的小世子正闭着眼呼噜呼噜的,睡得安详静谧。 这么小的稚童自然不会知道,就在过去的一日一夜中,整个禹宁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而自己的心已经踏过惊涛骇浪,又被人狠狠踩在地上践踏羞辱。 想到这里,他疲惫无力地抿出一个苦笑,之后将手探到孩子的锦被下,摸到了他的小脚丫,撩起被子,举起来那小脚丫看。 小娃儿的脚丫是如此柔软稚嫩,以至于让他不得不特意放轻了动作。 而在两瓣小小的脚趾头间,被做了点青,上面是一个梅花形状的印记。 在经过御医多方探究后,确认这不是小世子天生的胎记,而是被人刻意做的点青,且时间就是一个月内。 宁王的拇指很轻地掰开小娃儿的脚趾头,这里肌肤格外娇嫩细腻,薄薄的一层皮透着粉泽,略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过这里时,因为生怕碰破了脆弱的皮肤,必须放轻了力道。 可就是在这么敏锐脆弱之处,却被刺了点青。 幽暗的光线中,宁王深邃泛红的眸子死死盯着上面暗色的印迹,脑中却无法控制地去想,想她点下这印迹时的心境,想她是狠心还是呵护,想她心底是不是还存着一丝柔软。 想她对自己和这孩子到底有几分真心! 骤然间,小世子仿佛感觉到不舒服,抗议地踢腾着小脚丫,宁王正想得心神恍惚,手底下一松,没抓住那脚丫。 他有些颓然地拿起锦被,重新为盖好,掖好被子。 小孩儿睡觉时并不老实,脚丫子总是往外蹿。 他掖好后,才重新坐下来,低头端详着这小娃儿甜美的睡颜。 这个孩子实在像极了她,眉眼,鼻子,嘴巴,无一处不像。 他盯着看了半晌,终于低声道:“你不知道她有多狠心,她骗了我,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到底把我当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想起,就算两个人情到浓时,自己质疑她和夏侯止澜昔日的传言,她给自己发誓时,竟然也是以夏侯见雪的名义起誓。 那么真挚诚恳的眼神,仿佛她爱自己爱得可以赴汤蹈火,可实际呢,张口便是“我夏侯见雪”! 她是夏侯见雪吗!她不是! 都是假的!! 可就在别人虚情假意的时候,他却当了真。 宫墙畔,辇车上,他雍容闲散地搂着自己王妃腰肢,从容逼问,要她给自己一个交待。 晚间时分,他听了叶闵关于王妃的言语,只以为她对自己用情至深,揣着怦怦而跳的心,带着情窦初开的腼腆和期盼,纵马驰骋在无人的街道。 宁王痛苦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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