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仿佛有些意外:“去岁?中元节?” 青葛:“是。” 宁王:“那个时节,我也正好在皇都。” 青葛神情便有些异样,她视线游移了下,有些犹豫地道:“当时属下随国子生诸位大人一起回皇都,有许多公务在身,当时不曾留意原来殿下也去了。” 宁王:“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傻充愣便是了,反正有现成的借口。” 青葛:“……” 她只觉,宁王似乎看透了她一切心思。 她无力地辩解道:“倒也不是,刚开始不知道你在,后来知道了,时间来不及,也就算了。” 其实若非要见,也可以,但她确实有些犹豫,想想只好罢了。 宁王看她这样,温声道:“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实上次回去皇都,皇兄提起你,对你夸赞不已。” 他略停顿了下:“孤听着,也觉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青葛听着,意外之余,也隐约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回护,以及一些……自己人一般的亲昵。 她沉默了一会,也轻笑了下:“殿下这么说,属下也觉得很欣慰。” 宁王看着她唇畔的那丝笑 意:“这几年,感觉你长进许多,性子似乎也变了一些?” 他想着措辞:“比之前更轻快从容一些?” 青葛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个,想了想,道:“这几年属下走过西渊各部落,也走过缟兖每一处角落,可能见识了太多,看过了人间疾苦,于是许多事反而看淡了。” 宁王听这话,莞尔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年少时曾经跟随皇兄,走过大晟许多地方。” 青葛有些意外:“殿下也曾经去过缟兖吗?” 宁王:“嗯。” 他眸间有了追忆:“我还曾结交了时家一位公子,那时候我们一起蹴鞠游玩,我和他约定有朝一日相会于皇都。” 青葛:“然后呢?” 宁王看着青葛眸底的好奇,道:“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我们都大了,懂了世事,各有各的不得已,如今见了,只怕往日情谊已经不在,唯有虚与委蛇了。” 青葛:“殿下会觉得遗憾吗?” 宁王:“会有一些,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都过去了吗?” 青葛:“也是。” 宁王目光专注地看着青葛:“那你呢,你在缟兖,可曾结交什么朋友?” 青葛听此,便坦诚:“倒是认识了几位朋友,都是极好的人。” 宁王:“哦?说来听听?” 青葛便大致讲了讲。 宁王抬着眼,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望着青葛,看着她提起朋友来。 当青葛提到时家那位公子时,他幽深的眸子透出凉意。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这位对你颇为仰慕?” 青葛听着,有些诧异。 她摇头:“这倒是不曾,殿下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会这么认为?” 她突然这么一问,宁王视线瞥向别处。 他轻咳了声:“想着时家郎君多风流,便胡乱问问吧。” 青葛直接否定道:“没有的事,我和时家郎君确实相熟,但也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属下重任在身,哪有那心思。” 宁王听此,神情略顿了顿,之后唇边便缓慢地抿出一个弧度。 他抿唇笑着道:“听说缟兖一带风土人情和大晟别处不同,你远道而来,带没带什么土仪?” 他这么一问,青葛突然意识到不妙。 她带了许多土仪,随便分分,分差不多了,但并没有为宁王预留什么。 这时,宁王却直勾勾地望着她,问道:“看来真带了?” 青葛无奈,也有些惭愧,只好道:“是一些当地的雕件,摆件以及纸扇,也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宁王的视线在绞缠着自己,追逐着,分明就是想要。 她越发无奈了,又有些心虚:“殿下,土仪都分了。” 宁王微挑眉:“哦?没我的?” 青葛:“……” 宁王:“作为一手提拔你的旧主,我为你操持安排,为你牵肠挂肚,你远道归来,就没想着给我带个什么?” 青葛觉得宁王说的有道理。 宁王:“几年过去了,你就没长进一些人情世故?礼轻情意重,最该送的人你不送?” 青葛指尖略抬起,放在腰际:“殿下……” 宁王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嗯?” 青葛终于道:“殿下,这葫芦香木雕并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好物件,只是属下在货郎担子中挑拣的……” 宁王一听,直接伸出手:“拿来。” 青葛自腰间摘下那挂件,看过去。 宁王黑眸注视着她,优雅整齐的手摊开来,手心向上。 那架势,她若不给他,他便绝不放过。 青葛只好捏着那挂件,之后手一松,将那挂坠放在宁王手中。 宁王敛着眸,握着那挂坠,之后拿在眼前细细观摩。 他端详了一番:“这是缟兖特有的镂空葫芦香木雕,雕的是莲花纹,倒是一个好征兆。” 青葛小声补充道:“一个只要十五文钱,很便宜。” 宁王抬起眼皮,正色道:“你怎么说这种话,这是土仪,既是土仪,便是馈遗之礼,表一方风土人情,若是在意价钱高低,未免俗了。” 最后那个“俗了”轻描淡写,尾音微上扬,很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青葛突然想笑,她低声道:“殿下既不嫌弃,那便请殿下笑纳吧。” 宁王缓慢地攥住那木雕:“好,这是我的了。” 青葛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紧攥住,就好像谁会跟他抢一样。 这让她想起小世子。 谁知这时宁王却在这时抬眸看过来:“你见过承蕴了?”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很家常,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青葛略抿唇:“嗯。 宁王轻笑一声:“他太调皮了,是不是,竟惹出这样的祸事。” 青葛:“是有些顽皮,但很伶俐,也好看。” 宁王:“像我小时候。” 青葛一时有些无法形容。 他小时候……还是不如小世子顽皮可爱吧? 当下便随口转移话题,道:“我也给小世子带来一些礼物,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 宁王:“既是玩具,小孩子总归喜欢的,你拿给他就是了。” 这让青葛心中稍松。 宁王又道:“不过他现在大了,也许有些挑剔。” 青葛:“……” 她无奈地看他一眼,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 宁王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些许幽怨,他唇畔翘起。 这种笑容就笼罩在青葛上方,让她有些羞窘。 她低声道:“属下先告退了。” 宁王听着,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好。” 青葛也就起身告辞,只是走出花厅时,终究觉得仿佛缺了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宁王的声音:“青葛。” 青葛顿下脚步,并不曾回头,她看着远处,风吹着那一架的蔷薇花,花在摇曳,落了满地。 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 青葛回首,望向宁王:“殿下。” 宁王略垂眼,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眼时,他的眼神变得直白而热烈。 这种目光太过滚烫,以至于青葛几乎无法迎视。 宁王直直地望着她:“其实我想问问,送你的那盏五彩琉璃玉匣,如今可一切完好?” 青葛听此,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她低而郑重地道:“属下一直珍之重之,带在身边。” 青葛缓慢地步出宁王府,回到自己院落。 她拿出来那件五彩琉璃玉匣,就这么摩挲着,两年来,她曾经无数次拿出来,并无数次猜想过里面是什么。 她有没有勇气去打开? 一旦打开,她将看到什么? 她觉得自己心间已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萌芽,在试图拱出来。 一切都呼之欲出,只差最后一丝薄到不堪一击的土壤。 她收起那件琉璃玉匣,又打开一个箱子,这里面都是各样玩具,陶哨,花棒锤和小锣鼓等,应有尽有。 虽然各处都有卖的,但缟兖一带民风迥异,上面的花纹坠饰倒是有些不同,看着颇有趣味。 如今的小世子看着长大了,会读书的小孩子了,他会喜欢这些吗,会不会觉得太过幼稚? 正想着,晚照却来了,她满面愁容,是特意来问起叶闵的。 青葛也是意外,她一直以为晚照知道叶闵的事。 一时不免疑惑:“你不该问你们家万钟吗?” 晚照苦笑:“他?他守口如瓶,哪里会和我多说什么呢!” 青葛略想了想:“在禹宁,最了解叶闵的也许是宁王,除了宁王便是万钟了,你来问我,自然问不出什么。” 从山中回来的路上,青葛并不曾和叶闵过多言语,叶闵 对她也很是疏淡。 几年不见,彼此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其实对于叶闵,她比之前知道的更多一些。 叶闵出自武将世家,父亲曾经任宣宁府知州,因黄教叛逆作乱,发起大规模械斗事件,他父亲在调停之中不幸遇难,就此殉职。 之后他参与征西之战,受伤,就此心灰意冷,离开皇都,来到千影阁。 时至今日,青葛没那么天真,她也隐隐意识到,叶闵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年将军之所以执掌千影阁,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疾,还因为他要彻底铲除黄教,或者说,他盯着的,从来都是黄教背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 她也开始回忆白栀,白栀自然也不简单。 她甚至想起千影阁的那个叛徒,宁王当日的怒气,她和白栀的换班,以及她因此得的一百鞭。 还有谭贵妃安插的崔姑姑,她那位亲近的太医。 她隐隐感觉这些背后都有是关联的,不过这些线索在青葛的脑中只是一些线头,暂时还不能连接成线。 也许不是一条线,而应该是一张网? 晚照有些失望:“也是……你如今倒是不必怕什么,世子殿下也大了,有他在,谁也不敢动你。” 青葛听此,轻叹了声:“晚照,你我曾经同生共死,姐妹一场,倒是不必这么说。如今我能依仗的,必要时刻,我都可以拿出来护你性命。” 晚照愣了下,之后眼睛便湿润了,她感动,也有些愧疚:“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想,我只是,我心里说不出来……” 青葛:“我自是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心里不好受。” 她苦笑了声:“我刚才说这话,只是要你小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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