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听着夏侯夫人的话,心里依然是平静的。 这是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她只是想听她亲口说而已。 她轻笑了下:“夏侯夫人,你当年舍弃了我,保下夏侯止澜,也保下夏侯见雪,我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过为什么,也许我还心存一线希望,可是后来,你以为夏侯见雪怀孕,你给她写信千叮万嘱咐,一片殷殷慈母之心,结果那封信落在我手里,那封信,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想。” 如果说曾经有过期望,那么到了那一刻,所有的期望都成灰。 她不屑。 不屑去要夏侯见雪得到过的那些。 她笑望着她:“你对你的女儿百般疼爱,我躲在暗处为她替嫁,为她挡灾,之后她要杀了我,免得耽误她前程,还要毒杀我的骨肉……” 她看着夏侯夫人眼底挣扎着的痛苦,继续道:“我不是夏侯瑾穆的女儿,不能带给你荣华富贵,所以你要舍弃我,我生来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你标榜烈妇贤名,所以我要被舍弃是不是?” 夏侯夫人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我……” 青葛盯着夏侯夫人 ,突然道:“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的,我父亲可知道?我父亲又是怎么受伤的,他到底怎么死的?” 夏侯夫人闻此,陡然一颤。 之后,她睁着泪盈盈的眼睛,惊惶而茫然地看着青葛。 青葛的视线如刀,她审视着她,不放过她眼底一丝情绪:“你在惊惶什么?你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夏侯见雪是夏侯瑾穆的女儿,你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地位不保,你——” 她一字字地道:“你给他下毒了。” 夏侯夫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我,我……” 青葛:“难道不是吗?你毒杀亲夫?” 青葛的话一句句逼过来,夏侯夫人慌忙摇头,颤声道:“不,不是……我不是要故意毒他,他当时受伤了,我去找罗嬷嬷拿药,她不在,我便拿了她的药来给王上用,我以为那是寻常伤药……我真不知道……” 这个故事青葛自然听到过,她也信了。 不过她还是道:“那后来呢?父王中了毒后,你呢?你做了什么?罗嬷嬷误导了你,她自然心生畏惧,可你若是被人欺瞒了,你为何如何惊慌失措,以至于仓促之中要带着他们兄妹二人离开?你在害怕什么?” 夏侯夫人的身体发抖,她躲避着青葛的视线:“我——” 青葛上前一步,盯着她,逼问道:“就算我父王不在了,我相信也没有人敢轻易欺凌他的遗孀。” 毕竟还有人为他造了神庙。 便是有人想趁乱为王,也会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会把胜屠雅回的遗孀供养起来! 所以罗嬷嬷逃,她能懂,可一个王后,却匆忙要逃! 她对她的夫君竟无半点愧疚和留恋,在他死了后,马上逃之夭夭! 还把自己留在宫中,抛弃了。 是罗嬷嬷带着自己离开的。 夏侯夫人根本没打算带着自己离开!所以她后来才要卖掉自己,毫无顾忌和留恋! 青葛的一声声逼问下,夏侯夫人神情恍惚,几乎崩溃。 她痛苦地捂住脸,嘶哑地道:“这怎么能怪我!我自从嫁给你父亲,他一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我还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宫中苦熬,况且他还有一位亡后,都说那才是一代贤后,我算什么!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 她歇斯底里地道:“至少瑾穆对我好,瑾穆体贴我!他一直对我好!” 青葛凉凉地笑了:“你生了我,又卖了我,我们之间,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从此可以毫无瓜葛!但是你身为缥妫王妃,背叛自己的夫君,和夏侯瑾穆勾搭成奸,暗结珠胎,之后又抛下族人,置缥妫于不顾,你明知道阿兄手中掌控着父王的亡后呕心沥血才寻到的炼银之法,你明知道夏侯氏觊觎这个生财之道,却依然要阿兄为夏侯氏所用,为你自己谋取锦衣玉食!” 她的声音如刀,锐利冷漠:“你一直在利用阿兄,用阿兄来换你在夏侯瑾穆心中的位置!” 这一句句,让夏侯夫人脸色煞白,她眼底甚至泛起一丝恐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葛:“你,你,你要如何……” 青葛眉眼依然很是平静:“今日,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救你,你既是夏侯氏的长媳,那便承担夏侯氏长媳的职责吧。” 夏侯夫人听着,无力地攥紧了那佛像,愣了好久,竟是神情恍惚。 她绝望地道:“你说的是……” 这次,她却是再不能逃了。 此时禹宁军已经分别把守了各处,并由朝廷钦差带领所属官员和番役,对夏侯氏各样财资进行抄查登帐,这时夏侯氏那些奴仆丫鬟,有些已经俯伏在地,但个别侍卫家丁,或者哪房的郎君,依然不死心的,稍有反抗,便被绑缚起来严加看管。 至于夏侯氏要紧人等,全都上了重枷,夏侯瑾穆的尤其重,是一百六十斤的精铁重枷,一旦戴上,寻常人举步维艰。 夏侯瑾穆便是会些武艺,此时也只能用一种极其别扭和艰难的姿势站着,昔日属于夏侯氏大先生的儒雅风范早已荡然无存。 此时的他想自我了断都不行,是必须一路押解前往皇都,是要交由天子亲审,要成为朝廷杀鸡儆猴的靶子。 他狼狈地半跪在那里,用所有的力气撑起脑袋,看了许久,终于道:“没想到胜屠雅回竟有这么一个女儿……” 胜屠雅回的女儿拎着刀,闯入了夏侯氏内宅,将夏侯氏所有的风光全都踩在脚底下。 他凄凉一笑:“报应,报应啊……我夏侯氏几百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 青葛:“我们这一路行来,外面沸沸扬扬传说,全都是你夏侯氏的阴私,你们夏侯神府藏污纳垢,家风败坏,恶行累累,你说,这是谁帮你们传播的好名声?” 夏侯瑾穆听此,一愣。 之后无边无际地痛苦便如潮水一般弥漫,几乎将他淹没。 他痛苦地攥紧冰冷的枷锁。 他的女儿阿雪,那一日他不曾认下她,万万不曾想她竟然跑去了黄教,从此祸害绀梁,四处妖言惑众,以至于弄得夏侯氏声名狼藉,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青葛缓慢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她审视着他痛苦的样子,用平淡却笃定的语气道:“当年那个风姿翩翩的夏侯公子,为什么突然要去游历西渊诸国,又为什么在恶劣酷寒的冬日,逗留在缥妫不肯离开?” 夏侯瑾穆听此,僵了下。 青葛以刀尖抵着夏侯瑾穆的喉咙:“当日刻意结交我的父亲,我父亲对你引为知己,待你如兄弟,尽心招待,但你竟然勾搭他的王妃,做出不伦之事。” 夏侯瑾穆抬起眼,顺着削薄而凛冽的寒刀往上,他看到了那双冷漠寒凉的眼睛。 他当然明白,眼前这女子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青葛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勾搭她,原不是贪图什么美色,是为了那本《蒲阪录异》吧。” 而就在这时,一旁有暗卫正押了夏侯氏几位女眷自内宅出来,其中便有夏侯夫人。 夏侯夫人听这话,脚步顿时停住,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夏侯瑾穆。 这时,夏侯瑾穆苦涩地道:“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夏侯氏日渐衰败,再难支撑,我身为夏侯氏长公子,总要想个法子。” 青葛垂着眼,望着夏侯瑾穆:“所以你以男□□她?” 夏侯瑾穆自嘲地苦笑:“我以为她便是那位掌握炼银法的缥妫王后,谁知竟只是一个继后,根本一无所知!我——” 他深吸口气,艰难地仰着脸:“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 青葛:“可是她为你带来了夏侯止澜,不是一样帮了你吗?” 夏侯瑾穆神情颓然,喃喃地道:“是……这些年,我也不容易,为了拿到《蒲阪录异》,我背负了淫人妻的骂名!我忍了这么多年!” 他这话说出,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叫声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以及不甘心。 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就要捶打夏侯瑾穆,可这种重枷是朝廷特制,哪里能容许她近身,她这么一番动作,自是惹得夏侯瑾穆负重疼痛,脸色抽搐,几乎窒息。 夏侯夫人伤心欲绝:“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是为了那本书,你为了那本书才和我好!你在骗我!” 夏侯瑾穆艰难地别过脸去:“事到如今,你何必如此!” 夏侯夫人疯了一样撕扯着夏侯瑾穆:“止澜没了,阿雪也没了,我还有什么,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她死死地揪着夏侯瑾穆,哭得声音变了调。 青葛看着这一幕,沉默半晌后,转身便要离开。 谁知一转身,便见宁王正站在不远处,温柔地望着她。 青葛走过去。 宁王陪她走到一处清净所在,才问:“你想怎么处置?” 青葛:“按照律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我和他们,没有半分私情瓜葛。” 宁王:“好。” 他牵住她的手,往外走,说话间,却是笑得温柔缱绻:“适才他们查抄夏侯氏的仓库,倒是找出许多好物,我们一起去看看?” 青葛:“好。” 夏侯氏就此陨落,朝廷派来的钦差对夏侯氏进行抄检,这其中多少珍稀宝藏以及巨量钱财就此被抄出,倒是极大丰盈了国库,更有房地契纸,也都封裹留存。 具体查抄事宜自然交给朝廷钦差具体来办,宁王乱逛了一圈,捡了几样喜欢的让人送到禹宁,之后便带着青葛出去游玩散心。 这绀梁景致好,风土人情也不同于别处,前次过来,一心惦记着别的,倒是不曾细观,如今再无牵挂,宁王干脆陪着青葛四处游玩闲逛。 南来北往的官道上,晚霞漫天,流云绮丽。 宁王手执缰绳,笑着道:“我还记得那一日,自宫中出来,你曾经问起我的话,关 于人伦枷锁的。” 青葛:“是,你当时告诉我,人伦道德若成枷锁,你绝不会为世俗所困,更不会为繁文缛节所缚,必破之而后快。” 宁王搂着她,温润一笑,道:“我还和你讲起佛道儒并尊的降魔天神那拏天。” 青葛:“嗯,析骨还父,析肉还母,恩断义绝,从此两不相干。” 宁王望着远处的飞鸟,胸口便溢出无尽的怜惜。 曾经他也无数次猜想过,她为什么特意问起自己这些。 后来他终于懂了。 懂了后,只有心疼。 他就这么策马前行,走出好一段,就在青葛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过去时,宁王却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透着异样的温柔:“其实来绀梁的路上,我曾经预想过你会怎么处置,无论你怎么处置,我都觉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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