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参见陛下!” 旁边的宫人吓了一个激灵,连连朝她摆手,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龙椅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眼尾有血丝未散。 她道:“陈宝香,你是真不怕死。” “人都是要死的嘛,说是有的人死了比鸿毛轻,有的人会死得比泰山还重。”她咧嘴笑道,“卑职若是死在一声问安里,肯定能青史留名。” 李秉圣看了旁边一眼,宫人立马都退了出去。 大门缓缓合拢,隔绝外头声息。 她这才扶着花令音的手坐直,没好气地骂:“什么死在问安声里,像朕这样的帝王,要杀你当然会给你扣个贪污的罪名,拖出去名正言顺地杀。” 陈宝香愣住。 她以为陛下不会再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李秉圣不光要提,她还提个不停:“你上次提的叶天霜,朕都查了,她若不是一意孤行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也不至于被那么多人落井下石。” “身在泥沼之中却妄想洗净泥沼,那当然只会淹死自己。” “顾家当年还只是四大世家里最末的那个,就这她都没能应付,难道全是先帝的过失?” “她写的关于科考改制的折子朕看过了,写得很好!” 陈宝香硬着头皮顶着圣怒,原以为要一直骂呢,但听到最后一句,她“嗯?”了一声。 愕然抬眼:“写得好您怎么也生气?” “就是因为写得好才更生气。”李秉圣怒不可遏,“三十七年了,但凡她能换个温和的方式,科举之制也不至于到今日都没有改成。” 凡事都讲究方式方法,张知序和陈宝香虽然也总得罪人,但前者有家族撑腰,后者有她撑腰,才不像叶霜天,分明已经被先帝猜忌,却还敢横冲直撞。 李秉圣气得翻得桌上的卷宗哗啦啦直响。 陈宝香以为她要借着这怒气给自己来一掌,但眨眼等了半晌,却见陛下走过来,板着脸将一页纸放在了她手里。 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花令音。 花令音好笑地蹲下来给她解释:“经大理寺核查,叶霜天贪污一案证据并不完整,当年定案实在有些草率,陛下已经下旨要刑部重审。” “待科考之制改成,陛下会再论功行赏,届时叶霜天就能重新以宰辅之名立碑,叶琼心自然也就不再会受家族之累。” 陈宝香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她诧异地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人。 李秉圣高高在上,一脸冷淡地道:“这一月你在思过,朕也在思过。” “朕当时觉得你实在大胆,居然敢用贪官名册来暗示朕先帝当年所想。旁人都说圣意不可揣测,你揣就算了一次还揣俩。” 她气不过,还是伸手戳她眉心,“像你这种忤逆的臣子,罚一年的俸禄都是轻的。” 陈宝香依旧被她戳得前摇后晃,配上眼里的茫然,像一颗软绵绵的元宵。 “陛下都气成这样了,也不杀卑职吗?”她问。 李秉圣抱起繁复的龙凤袍前摆,也慢慢蹲了下来。 “老实说,想过。”她叹息,“但朕又怕,怕杀了你之后,再也没人敢像你这般忤逆。” 忠言逆耳,被掀了帝王权术的老底,是个皇帝都会生气,但气过之后李秉圣也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只为巩固手里的权力而不为天下计,那大盛的江山在她手里或者在先帝手里并无什么区别,都是会一日日接着衰败下去的。 她想要百姓过上好日子,想要女子有书读,想要海晏河清,那就得从认清先帝的错误开始。 不能逃避,不能害怕,更不能妥协。 李秉圣时常会想起先前在茶楼上对峙,陈宝香脸上的神情从愤怒到震惊到无奈再到平静的场景。 当时她说:卑职蠢笨,往后还请殿下多指教。 李秉圣后来才想明白,当时的陈宝香并不是被她成大事不拘小节的说法说服了,她只是觉得她俩目的一致,能走到一块去。 所以如今发现她这个当皇帝的大权在握之后反而变得畏手畏脚,陈宝香才会把叶家旧案给搬出来。 什么殿下多指教,这人分明才是在指教她,偏还回回都是一脸无辜人畜无害。 她气恼地摇了摇头。 陈宝香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秉圣看。 她没见过这样的皇帝,居然还会这般没有仪态地蹲着,嘴里嘟嘟囔囔的,眉头也皱得死紧,却蹲了好久都没有起身。 倒像那种七八岁的小孩儿,打了人觉得愧疚,又不好意思直接道歉。 她咧嘴一笑,很是体贴地递上台阶:“给。” “什么东西?”李秉圣接过红木盒,随手打开。 里头躺着一根漂亮发簪,材质特别,像金又不是纯金,在灯火下泛着内敛沉稳的光。 印章花纹更是眼熟,先前好像在张知序身上看见过。 “这枚簪子叫君臣。”陈宝香道,“是我亲手画的图样。” 李秉圣仔细看了看。 弯月高悬,群星垂坠,的确是君臣之象,难得的是工艺卓绝,不是金子也能做得闪闪发亮。 她斜眼:“所以城里最近颇有名声的那家店是你开的?” “嘿嘿。”陈宝香搓了搓手,“小赚一点,就一点。” 李秉圣哼笑,将簪子递给花令音,让她簪进自己的发髻里。 然后扶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睨着陈宝香:“这一个月没少被人奚落吧?” “回陛下,还行。”陈宝香挠头,“我不往心里去。” “你倒是不往心里去,但你若是式微,谁还能替朕去干那些脏活累活。”李秉圣摆了摆手,“从明儿起,你兼任禁军统领,待会儿拿上朕的手谕去吏部,让他们给你走章程。” 啥? 陈宝香震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禁军统领可不是什么虚职,说给就这么给了? “另,把碧空给朕还回来吧。”李秉圣接着道,“太久没见她,朕也是有点想她了,你府上反正人多,也不缺她一个。” 皇帝是从来不会对人说抱歉的。 但她们有歉意的时候,补偿往往都会相当的丰厚。 陈宝香是没抱什么希望来的,却是吃力地抱着满怀的赏赐在往外走。 她好像没有赌错。 肯穿着华服站在简陋茶楼里跟她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因为面子过不去就放弃她。 短暂的黑暗之后,黎明将至。
第174章 过几日就能想通 尹逢时很稀奇地转头看向来人:“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乐游原雪化草绿,又是玩步打球的好时候,场地里王孙公子三两成群,谈笑说乐。 张知序独自倚在场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配饰:“得了两日休沐。” “我当然知道你有休沐,但往常休沐不都是赶着去平清侯府的么。” 张知序不说话了,嘴角抿着,眉眼低垂。 尹逢时挠挠头,凑到他旁边与他一起倚着:“哎,听说了么,青章最近跟兰亭闹起来了,昨儿当街还打了一架。” 徐不然和谢兰亭这两人也真是有意思,先前那般要好,无话不说,一转眼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恨得水火不容。 张知序神情还是恹恹的,不想接话。 但旁边有人听着话茬倒是伸过了脑袋:“这事我知道啊,不就是因着先前平清侯弑父的案子么。” 张知序和尹逢时同时抬眼看过去。 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花翎,上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消息素来灵通。 他张嘴就道:“平清侯那案子也是奇怪,这一有卖尸契证明陈鸢儿与程槐立的关系,二有人证证明陈鸢儿与陈宝香的关系,三还有徐不然亲口证实陈宝香对程槐立下手极狠颇有私怨,换谁来断,也都得觉得陆清容提告非虚。” “所以谢兰亭就整理好证据往上呈了。” “谁料最后关头徐不然突然翻了供,说他没亲眼看见陈宝香杀程槐立,也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那个同村的里正也翻了供,说陈鸢儿当年的孩子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 “哎呀,这可不就把谢兰亭坑里头了么。” 谢兰亭一向直觉很准,似乎是一种天赋,让他总能在证据之前先接近真相。 但这回这个天赋可害了他了,陛下本就觉得弑父是欲加之罪,案子还在上禀之后被翻供,更让陛下觉得大理寺有失偏颇。 “青章怎么突然这么对谢兰亭。”尹逢时纳闷,“不像他的作风啊。” “嗐。”顾花翎摆手,“兄弟之间闹翻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女人。” “……”尹逢时偷瞥了张知序一眼。 “所以。”张知序面无表情地道,“陆清容结识了徐不然。” “不愧是张大人,猜得就是准。”顾花翎大咧咧地朝他竖起拇指,又吊儿郎当地道,“咱们谢大人这次可是翻了大船了,陆清容踩着他攀上了徐不然,还挑拨得他两人当街打起来,这女人厉害啊,比谢兰亭先前遇见的那几位都厉害。” 谢兰亭赎买了多少官妓私妓了,都是好一阵儿就把人送走,从不见哪个能在他手里翻身。 这陆清容不但翻了身,还狠咬了谢兰亭一口,蛊得他亲恨友散之后,还全身而退了。 谢兰亭这般有天赋的断案好手,本该扬名立万,如今却被迫停任在家,听候迁贬。 尹逢时是有些唏嘘的,他觉得谢兰亭罪不至此。 但张知序不为所动。 断案是断案,私情是私情,一旦将这两者混在一起,谢兰亭就只是在春风楼上的浪荡子,再变不回大理寺里的执律者。 世上还会有很多有天赋的人,大理寺不会因为谁离开就停止审案。他不珍惜自己的机会,那机会就会变成别人的。 朝堂本也是个残酷的地方,容不得谁儿女情长。 ——想到这里,他捏着腰佩的手突然僵了僵。 脑海里浮现出陈宝香的脸。 她会笑着说他是顶好的人,也会站在他身前护着他。 但就算是亲吻时,她那一双杏眼也始终是干干净净毫无波澜,似乎只有在望向仇敌的时候,才会生出灼灼的火来。 张知序不由地哑声低笑。 不愧是陈大人,就是比谢兰亭更能想明白,也做得更好。 儿女情长误事,陈大人却是能成大事的。 没关系,理应如此。 他自己再想几日或许就又能想通了。 面前的顾花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从谢兰亭已经说到了陆清容,说这人与自己家的远房亲戚还沾些故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知序突然问了一句:“你也认识她?” 顾花翎摆手:“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哪轮得着认识呐,只是两个月前她走投无路,我四叔伯好心给了她一顿饭吃,我看见过一眼,又听下头的人议论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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