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闻着味道就苦,远不如咱们师父给的。”陈宝香看向面前的铜镜,“再说,你不是每晚都给我上药么,用不着他的。” 张知序微顿,而后别开头:“你怎么知道……” “身上全是药香,我很难不知道吧。” 拢好衣襟,她笑,“大仙,有你在身边真好。” 食指关节抵着人中,张知序憋得耳根都泛红,好半晌才哼道:“也就这张嘴说话好听。” “不生我气了?”陈宝香问。 张知序臭着脸没回答。 他其实本就不该生气,人家忙前忙后的不都是为了帮他么,哪能这般不识好歹。 但从她的视角看见裴如珩,他就是怎么都不自在,心里也止不住地膈应。 “你真要亲自去程家?”他道,“万一不能全身而退,你也不怕么?” “怕呀。”陈宝香大方地道,“但九泉给我银子了呀。”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理所应当。 张知序扶额。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银子的人,也不知该夸她会赚钱,还是该说她不要命。 第二日一大早,九泉就差人来回话,说张溪来那边已经过了章程,允她以造业司的名义在郊外摆场招人。 “武吏衙门不也一直在招人。”张知序道,“收效甚微。” “衙门门头压人,普通人谁敢轻易去试?”陈宝香自信满满,“你瞧我的。” 她没去城门口和禁外告示坊贴招募,倒是直奔乞丐窝、码头、甚至下水道,拿着铜锣边敲边喊:“西门城郊发肉饼啦,人人都有,速去速去!” 霎时,黑暗里蹿出无数道身影,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有力气的,都拼命往西郊跑。 短短半日,西郊外就聚集了几千人。 西郊外已经准备好了一条十里长的路线,中途有陡坡,有河流,还有衙门的武吏要与闯关者过招。 “肉饼都吃着了吧?”陈宝香站在瞭望台上大声喊,“接下来是发钱,一共二十四万铜,只要闯过这些关卡顺利抵达终点,便能抽签分钱,最高可分得十万铜!” 十万! 刚刚还只顾着吃肉饼的人群躁动了,尤其是那些有把子力气的,都立马朝起点的方向冲。 也有老弱之人企图拼一拼,但连第一关也过不去,只能望而兴叹。 余下能过关的都是些强健之士,甚至有些外表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也被激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张知序怔愣地看着:“其实你总共也就花了一百多两。” 居然能搞得这么轰轰烈烈的,看那些拼命奔向终点的人,少不得有三四百个。 “也就?”陈宝香咬了一口肉饼,“大仙,一百多两真的是很大的一笔钱,要不是九泉愿意出,我才舍不得呢。” 说是这么说,但真等人都选出来了、两百多个衣衫褴褛的人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表示愿意跟着她干活儿的时候,陈宝香还是拿出自己的银票,大方地包圆了他们的伙食。 她对其中几个武力过人的还特别褒奖一番,给了两块羊腿,又拉着他们谈理想谈抱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壮志未酬急需人相助的武官形象。 连裴如珩那种见过世面的都抵抗不了陈宝香,就更别说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了。 于是两百余人飞快就集结完毕,还对陈宝香言听计从,别人谁来都不好使。 张知序看得震惊又好笑:“你为什么会这些带兵的手段?” “这是手段么?”陈宝香不解,“想把人团结起来还都听你的话,不就得这么做么。” 张知序噎住,撑着眉骨想,难不成这也是天赋? 造业司一开始是想着多增召几十个人手也就够了的,结果没想到陈宝香拉了两百号人回来。 无奈,干脆就给她升任,做个武吏录事,反正俸禄也没差多少。 这样一来,陈宝香可就自由多了,不用再跟着先前的录事去跑城郊边坊,而是知会一声就能自己带人出去。 她这几日带人跑得最勤的就是东西二市。 张家在东西二市里有不少铺面,且生意都做得挺大,原先是没人敢招惹的,但近来掌柜的人选更替频繁,祸事也出了不少,连地痞流氓都敢上门打砸。 陈宝香是跟着建造司的人过来采买东西的,结果门还没进,先被飞出来的凳子腿儿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人,全押了!”她怒喝一声。 里头的地痞流氓张口就叫嚣:“敢押我?你知道我背后是谁——” “我管你是谁。”她抄起凳子就打过去。 身后的小吏大喊起来,比对方还野性,扑上去就抓人砸人,有的还咬人。一群地痞流氓被打得哭爹喊娘,没一会儿就被拽着后腿拖了出去。 里头的掌柜连连朝她作揖:“多谢这位官爷,多谢。” 她潇洒地摆摆手,又朝身后的人喊:“走,下一个点。” 程槐立是执意要用张家来立威风的,所以在东西二市下了不少黑手,她这么大大咧咧地招摇过市,很快就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趁着天黑,把她的人给我废了。” “是。” 陈宝香刚租下一处大杂院准备安置这些人,就被人带着棍棒砸上了门。 还是程安带队,还是那两百多个兵痞。 陈宝香端着油灯回眸,微微一笑:“等你们挺久的了。” 饶是看不见她的脸,张知序也听得心神一荡。 他以前觉得女子做武吏大多不如男子,无论是力气还是手段。 但现在,张知序觉得应该摒弃这种偏见。 陈宝香像一道闪电,飞快地擒住了最前头的程安,院子里的陷阱和机关同时启动,硬生生将对方这两百多个精锐全留了下来。 “我,我是程将军的人!”鼻青脸肿的程安大叫。 陈宝香一口吹灭手里的油灯,笑着道:“这夜黑风高的,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私闯门户是为贼,贼就算打死也在律法之内。”
第49章 吓唬人去喽 春夜微凉,程槐立坐在轮椅上拧眉,总觉得心里不安。 他问陆守淮:“程安呢?” “带人出去了还没回来。”陆守淮给他腿上盖了薄毯,“不过将军放心,上京里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官府也打过招呼了不会出面。” 以手扶额,程槐立喃喃:“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不是什么好日子。” 陆守淮算了算:“确实不是。” “怎么?” “十七年前的今日,岳县桂乡的那位说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了。” 程槐立脸色微变,有些烦躁地挪了挪身子。 他当年带着两个儿子远走从军,留下了身怀六甲的发妻——不是他薄情,实在是怀着孕的人不好挪动,带上战场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留在老家。 家里一共三袋白米两串苞米,他给她留了足足两袋白米,料着还有邻居接济,是能活过那个冬天的。 谁料没过多久,家乡就传来消息,说他发妻难产而死。 夫妻这么多年,他是为她难过的,只是很快就遇见了后来的寿安公主,两人成亲时,他还朝天祭告过她。 只是每到她的祭日,程槐立还是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将军别怕,我特意让如珩和清容带了一堆人在院子里斗夜鸡。”陆守淮道,“人多阳气重,没什么好怕的。” 程槐立点头:“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说着,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将军先睡吧。”陆守淮道,“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 “嗯。” 被推进主院扶到床上,程槐立闭目入眠。 风吹过庭院里的树叶,呜呜咽咽的声音像谁的哭泣。 “三郎~”有人唤他。 程槐立倏地睁开了眼。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有个人影坐在屋角,长发盖脸,阴恻恻地喊他:“三郎~”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而后冷笑:“装神弄鬼?程某手下冤魂无数,最不怕的就是鬼神怪谈。” 完了。 房梁上的宁肃听得心都凉了半截。 这老匹夫真的不怕鬼! 先前跟陈姑娘商量过,一旦遇见这样的情况就要立刻撤退。 他不由地看向屋角处坐着的人,准备接应—— 那团白花花的影子却没有要奔逃的意思。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手搂着长发,一手作梳状一下下地顺,兰花指捻起一张手帕,声音又幽怨响起:“你这人,擦刀的帕子又跟我洗脸的混放一处。” 床上的程槐立身躯猛地一震。 他瞳孔颤动,不敢置信地抓着床弦往前凑了凑,又慢慢往后缩:“不,我不信,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鬼。” “三郎,我攒了十几年的阴德才能上来找你……” 那白影挺着大大的肚子,一边朝程槐立靠近,一边掀开了自己脸前的头发。 月光照进窗扉,照出了她的眉眼。 程槐立怔怔地看着,突然发疯似的开始拉拽旁边的唤人铜钟。 可平时一拉就响的绳子,今日怎么拉拽也没有反应。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他僵硬着身体往床里缩,“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没有吗?”白影幽幽地道,“五袋白米十串苞米,你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粒……” “不对,不对,是三袋白米两串苞米,我留了!我给你留了!”程槐立疯狂重复,企图将她的话盖过去。 但那影子却不是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外人,她怨恨地看着他,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骗子……” “你骗得我好苦……” “神婆一句我怀的是女儿,你就想将我饿死在家里,还要卖我的尸体去配阴婚……” 冰凉的手搭上他右腿的断处,白影幽幽地道:“程三旺,我来找你索命,你欠我的,要用命来还……” 熟悉的脸庞凑近,带着一股浓烈的腐臭。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从这富贵繁华之所重新拉回那个阴暗破落的乡村里。 发着霉的稻草、蛆虫蠕动的墙角、还有那个久看生厌的女人。 程槐立吓得连喊叫都喊不出声了,嘴巴无意义地张到极致,血丝满布的眼也睁得极大,浑身抽搐。 他下意识地去抓床柜上放着的剑,可还没抓到,眼前就是一黑。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将军府的上空,走到半路的陆守淮一凛,立马返身回主院。 外头守着的奴仆们也冲了进去,点灯的点灯,搜查的搜查。 灯光大亮,屋子里却只有程槐立一个。 他倒在床上,身下是一股腥臊的难闻气味,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快,快叫神医过来!” 王神医刚要入梦就被拎过去了,一把脉象:“这是怎么弄的?惊吓过度,都快魂不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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