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香小脸一白,翻身下床拉着他就要走。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离开张家呀,趁他们还没发现,咱见好就收呗。” 张知序跟着她走动两步,哼笑:“你是想带我私奔?” “什么私奔不私奔的,咱们这——”陈宝香想说这是最周全的保命法子,可转念一想,对啊,大仙已经是张知序了,她现在带他走,可不就成了私奔了么。 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这怎么办呀。” “别急。”他老神在在地道,“我已经禀明了张家长辈,明日就搬去明珠楼上养伤。” 不愧是大仙,这就摸清了人家名下的宅子高楼了,学人家贵门的仪态语气也像模像样。 她满意地打量他,又高兴地站起来转圈:“如此,我岂不是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咱们的好日子终于来啦~” 要搬走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被罚跪和抄书。 但看她这兴奋的样子,张知序才不想说透,只跟着笑。 他习惯性地吩咐:“九泉,收拾行李,把我那惯睡的床也搬过去。” “是。” 话说完陈宝香就“咦?”了一声。 这是张二公子的习惯,他怎么说得这么自然? 张知序也飞快地反应过来了,暗道一声糟,这馅露得,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她察觉了。 僵硬地扭转脖颈,他刚想找补,却见对面这人凑过来贼眉鼠眼地道:“大仙,你真是太让人放心了,我那么早之前随口说的张二公子认床之事,你居然就记住了,不错,不错。” 张知序:“……”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心有余悸地扶额。 还得是陈宝香,换个人来他一天也瞒不下去。 “咱们要去的是明珠楼对吧?”陈宝香一边收拾一边问。 “是的,明珠楼。”他轻声答。 明珠楼这个名字,陈宝香听着只能想到一座在月光下高高耸立的阁楼,大不了再有些琉璃瓦做点缀,就已经很华贵了。 结果真到了跟前,她傻了眼。 自安乐坊起,一道院墙绵延东上,覆压几里长,其中园林雅致,亭台错落,更有一座七层高楼,巍巍然立于其间,檐上飞大雁,檐下生玉烟。 这楼远看若有珠光,近瞧才发现,那墙壁里是真的嵌着一颗又一颗的明珠,大小错落,奢靡到令人发指。 “我的仙人诶。”她扑上去摸着那些珠子,“这不是作孽么,好好的宝贝,拿来砌墙?” 张知序不以为意:“都是些有瑕疵的珠子,将瑕疵砌在泥瓦里遮丑罢了。” “这可是珍珠,再瑕疵也得千文一颗!”陈宝香被他这轻飘飘的语气气得直跺脚,“大仙,你切不可染上张家那不把钱当钱的毛病,我养不起的呀。” 竟还想着养他? 张知序呛咳一声,以拳抵唇掩住笑意:“知道了。” 陈宝香痛心疾首地往上走,一边恼恨这些该死的有钱人,一边又觉得这地方实在美丽,恨不得挨处挨处地画下来,再找机会出去跟人显摆。 “这里一层怎么只有两间房。”她左看右看。 “此处只主人上来住。”九泉跟上来解释,“除了第六层这两间房,别的房间多是摆些珍贵器玩亦或是佛龛佛像。” 陈宝香推开窗户看了看外头,不由地“哇”了一声:“太浪费了吧,这里的景致比摘星楼可好多了,若租出去,定然比那天字一号房还贵,一晚少说不得赚十两?” 九泉听得一愣,皱眉想这怎么能用银子来衡量呢,自家主人最厌恶满身铜臭的俗人,在他最喜欢的楼上说这个—— 转头一看,栏杆边倚着的人不但没生气,反而还觉得挺有道理:“下回再有客人吵着要上来住,我怎么也得收十两。” “还是我会赚钱吧!” “可不是么。”张知序含笑应和。 别人是满身铜臭的俗人,陈宝香却是个可爱的标价木牌,在她眼里的所有东西都有最朴实的民间价格,会一一给他报出来。 这不也挺有趣的? 他低低地笑出声。 九泉在旁边缓缓地“哈?”了一声。 主人先前跟他们解释,说他与陈姑娘结拜,又不想落俗套,所以陈姑娘管他不叫大哥,叫大仙。 这个称呼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主人一见陈姑娘就笑,不管她做什么好像都觉得有趣极了。 这不,陈姑娘嘀咕了一句:“我若是泥瓦匠,非得把珍珠劈两半来镶,回头跟你报一整颗的价钱,这不给我赚死。” 主人笑得肩膀都抽了起来。 到底哪里好笑了! 主人还转过头来对他吩咐:“左边这间给她住。” 您先前不是还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染指您的明珠楼吗! 九泉费解地挠挠头,干脆不问了,老实去照做。
第58章 女子的手段 张知序身边跟的人不少,除了九泉和宁肃,还有四个小厮两个嬷嬷,九泉和宁肃提前知道陈宝香的存在,对两人突飞猛进的关系倒还算能接受。 但随行的嬷嬷可吓坏了,连连摇头:“公子,这可于礼不合啊,男未婚女未嫁,如何能住在一座楼上?” 陈宝香不解:“一座楼,又不是同一间房,若这都忌讳,那摘星楼里岂不是要没客人啦?” 那嬷嬷嫌弃地看着她,将张知序带远些,低声道:“上京里的这些女子手段多着呢,公子千万要提防。” 陈宝香的手段他都见识过了,眼下是一招也没对他用。 张知序对长辈挺尊敬,也不犟嘴,只板回脸对陈宝香道:“听见没,即使在外头也要守张家的规矩。” “听见了。”陈宝香恭敬地朝他屈膝。 结果夜半三更,六楼上的两扇窗户同时打开,一个抱着酒坛子,一个带着几纸包小菜,两人偷偷摸摸地就一起爬上了高高的屋脊。 “亏你想得出来。”他看着下头的高度,“这跟在阎王殿门口晃悠有什么区别。” 陈宝香扶着瓦片也觉得腿软:“没法子啊,他们把下头守得死死的,想喝酒只能往上头来。” “为什么要喝酒?” “我伤好了呀。”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美滋滋地拍开封泥,“伤好得这么快,不该庆祝庆祝?况且你晚饭都没吃多少,我猜你一准儿会饿。” 张家的规矩真是变态,过了饭点居然就不让再进食了,好端端吃着饭也有嬷嬷在旁边念食经,弄得她胃口都不好了起来。 幸好宁肃轻功厉害,买回来的烧鸡现在还温着。 陈宝香大方地撕下一个腿来递过去。 对方好像有点犹豫,没接。 “怕什么,这里没人。”她强硬地将鸡腿塞进他手里,“吃吧吃吧,咱俩一人一半。” 黄澄澄的油从鸡腿上淌到他白皙的手背上,想躲也没躲过。 张知序嫌弃地看着,皱眉半晌,还是低头咬了一口。 陈宝香爽利地灌了一口酒,欣喜地道:“希望我以后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大难不死,不病不痛。” 他跟着点头,却又瞥她一眼:“你少喝点。” “没事,我酒量好着呢。” 上回也是这么说,说完就醉了,还抱着石柱死活不撒手。 他无奈,抽出另一只手来拽住她的衣摆。 两人离得很近,天上的月亮也很美。 陈宝香喝着喝着,脑袋一转,突然就凑近了来瞧他。 鼻梁挺直,侧颔如勾,像山间云端上的鹤,又像画卷里缥缈欲散的烟。再往上看,眉目清俊,眼尾上扬,似窄舟行月上,落满湖朦朦胧胧光。 陈宝香哇地一声就道:“好好看啊。” 他就知道,以她这大字不识的水平,夸他也想不出别的词儿。 张知序没好气地道:“好看又有什么用,不还是比不上你的裴公子。” “大仙你怎么这么记仇。”她无奈摊手,“我那日后来不是找补了么,如果大盛能允许一个女子娶两个夫君,我一定也是要你的。” 这找补得还不如不说。 张知序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我还要给你做小。” “哪能呢,真能娶两个,那定然是你做大,他做小。”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张知序想不明白,“风流多情还懦弱无能,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会看得上?” “不为什么呀。”陈宝香喝了一口酒,脸上飞霞,“他……我需要他吧。” 一个刚起势的小门户,有什么值得她需要的。 张知序越想越气。 都是借口,这人就是喜欢裴如珩,哪怕面上看起来不喜欢了,实则也还对人家心心念念。 自己这么照顾她,又给她金子又替她请名医,怕她受罪还找了那么多马飞草。 这人是半点也不记他的好! 愤愤地别开头,张知序想,没良心的东西,被夜风吹死算了。 陈宝香喝醉了,一个没坐稳,身子当即往前一栽。 他眼疾手快地扯紧她的衣摆,止住她下跌的趋势,又将她揽回怀里。 没留住的烧鸡顺着瓦檐骨碌碌就掉下了七楼。 张知序看着那滚动的纸包和檐下的白雾,背后出了层冷汗,双手死死地箍着陈宝香,张嘴就想骂她。 结果这人懵懵懂懂的,手突然就捧住了他的脸。 他不解地抬眼,就见她跨坐在他腿上,低下头来望着他,十分惊奇地道:“这眼睫,怎么会比我还长啊。” 说着,凑近了来看。 张知序眼睫颤了颤。 方才被惊吓之后的心悸还未消失,另一股心悸又涌了上来。 ——上京里的这些女子手段多着呢,主子千万要提防。 脑海里响起了嬷嬷的声音。 可响起归响起,张知序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人,心想这算什么手段,陈宝香只是喝醉了就喜欢抱柱子,她一惯都是如此。 两人离得很近,他下意识地看向她那嘟嘟囔囔的唇瓣。 病气还未散尽,唇上依旧有些发白,还有些泛干。 他下意识地低头凑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就是有事想做。 月光黯淡,四处无人,最适情意滋生。 然而陈宝香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看完他的眼睫就后撤,双眼晶亮地道:“大仙,咱们来对诗吧?” 旖旎的气氛消散,天上的月亮又重新明亮起来。 张知序没好气地想,不愧是她,还是那个高枝凑在跟前都攀不上去的笨蛋。 垂下眼与她分坐,他问:“你不是不识字?” “是呀。”身边这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很是愤愤,“那还不兴我自己作诗么,我不管,我就要对。” “好好好,你念,我洗耳恭听。” 陈宝香醉意熏然地冥思苦想,想了好半天才摇头晃脑地道:“天上月亮……一大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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