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序用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顺口接:“金衣宝扇晓风寒。” “我与凤卿排排坐——” “故梦长遣一宵说。” “旁边烧鸡十分香——” 他听得直摇头,但还是接:“长浸此宵不相忘。” 陈宝香晃着脚尖听完,骄傲地道:“这也能对上,我俩可真厉害!”
第59章 就是会想笑 若是有外人在场,定要为她这话翻上好几个白眼,这叫对上么,这叫屎盆子镶金边。 不过眼下没有外人,张知序也就心安理得地昧住良心:“的确,比裴岑二人当时对的那几句还更好些。” “是吧是吧!”她双手捧脸,满眼欣喜。 已经不在同一个身体里了,但看她这么高兴,张知序好像依旧能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愉悦淹没天灵。 “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 陈宝香伸手往后撑着屋脊,看着天上的月亮,“可惜我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要接着去衙门上工。” “你若不喜欢,也可以不去。” “不去怎么行,好不容易考上的,我还等着他们给我发钱呢。”她壮志满满,“而且我有信心,只要我好好干,一定很快能升官。” 她治下有方,上任没几日就办成了不少事,按理说是仕途顺遂的。 但张知序知道,官场不是简单的谁行谁上,那里头的门道不是她这样没背景的普通百姓能轻易摸清的。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点她两句,却见陈宝香先转过了脸来。 “大仙你怎么办呀。”她很担忧,“张知序位高权重,你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没瞒住,那可是要没命的。” 还反过来担心起他了? 张知序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她这皱巴巴的小脸实在真诚,便配合地也叹了口气:“是啊,怎么办呢。” “无妨,我总归也是在武吏衙门里的,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我过去接应你。”她豪迈地拍了拍胸口,“别的不敢说,只要有我在,骗人那是一骗一个准儿。” 又让她骄傲上了。 张知序笑:“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好说好说。”陈宝香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 明珠楼明明如月,天上的月皎皎照人。 酒坛子倒地滴落几滴酒,醉酒的人互相搀扶着爬进了房间半开的窗户。 第二日一大早,九泉端着水盆进屋,就看见陈宝香大咧咧地睡在自家主人的床榻上,而自家主人竟又窝在小榻里将就了一晚。 他连忙先关门,再上前叫醒这二位祖宗:“快别叫嬷嬷看见了,少不得又要念叨……天爷,主人你喝酒了?” 张知序一向不爱酒,也就客宴应酬沾一沾,平时是看也不多看。 而眼下,他显然是宿醉刚醒,衣袍都松落下了肩:“怎么?” “您……罢了,快快起来洗漱,马上要去司里。” 这话没喊醒张知序,倒是把陈宝香吓得两眼一睁:“司里?我要迟到了!” 她飞速起身,抓起九泉盆里的帕子拧了一把,给自己胡乱擦擦,也给张知序胡乱擦擦:“走走走。” 张知序哪受过这种待遇,脸都被擦得皱成一团,拢着衣襟反拽住她的手,墨眉紧皱。 “不会自己穿衣裳?”她被拽回来,上下看他一眼,麻利地系好他里衣的带子,又扯了旁边架子上的官服来给他披上。 手臂捏着衣裳从身侧绕过,亲昵得像一个拥抱。 张知序乖乖地坐着,任由她给穿上官服,甚至还配合地抬了抬手。 等全部穿好了,他才悠悠地道:“我迟到不会被扣月钱。” 所以压根不用跟她一起赶时辰。 陈宝香想给他捆玉佩的手一僵,颤抖地指向他的鼻尖:“你不早说?” 她是要扣钱的啊,扣得还不少,足足一百文呢。 哀嚎一声,陈宝香扭头就自己往门外冲,经过送早饭的丫鬟队伍,还叼走一个肉包。 张知序低低地笑着,将她系得歪歪扭扭的带子扭正,垂眼片刻,像是回过味来了,又笑了一声。 九泉捧着水盆站在旁边,还是想不明白。 到底有什么这么好笑啊? 不过宝香姑娘一走,像日头也跟着走了,屋子里阴暗下来,主人的神情也慢慢凝重:“简单洗漱一下就去广厦坊。” “是。” 他和陈宝香养伤这几日,程槐立麾下那些兵痞就跟疯了似的四处捣乱,砸坏张家好几家铺子不说,还连奉旨修造的广厦坊都去捣乱,烧毁地基木梁,打伤泥瓦工匠。 原本计划在立冬之前完成的广厦坊,如今被迫搁置了下来。 知道情况复杂,张知序特意约了谢兰亭一起过去,还带了不少的武吏人手。 谁曾想他们用官身过去,那些人就使着官腔来推诿,他们换私服想潜入,那些人又派一百来个地痞流氓恐吓阻挠。 等张知序用调令调来二百巡兵,那些人却已经一哄而散,半点影子也找不着了。 谢兰亭脸色很难看:“这不纯是无赖么。” “所以才棘手。”张知序跨进去,皱眉巡了一圈,“宫里在准备圣人的春踏青,人手大多被调去了天凝山,此处只分得二十多个武吏,还都是问陈宝香借来的。” 人手不足,这些地痞又十分狡猾,老是钻着巡防不在的空子来捣乱。 这不,巡防守了半个时辰,刚因着别处有事离开,那些人就又冒了出来。 有宁肃护在前头,张知序是不会有事的,但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就砸断了一个泥瓦工的手。动作之快之狠,他想冲上去救都不及,慌忙间还露了破绽,差点被一个地痞砸着。 泥瓦工惨叫裂天,听得张知序眼睛都红了。 他能跟人论律条法规,也能跟人拼真刀真枪,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泼皮手段。 正想再把巡防叫回来,背后突然就响起一声嘹亮的口哨。 他回头。 烈日之下,有人抽刀而来。 新买的瓷秘色套装在春风里格外柔软娇俏,穿着它的小姑娘走得很快,大步拐过街角,看起来像是要去找村口的大鹅打架似的。 然而视线一抬,她身后出现了一群人。 那些人捏着刀剑,横眉冷目地跟着她拐过街角,几十个几百个,最后走出来乌压压的一片,气势瞬间就压得路人纷纷避让。 她眨眼就走进了广厦坊,身后的人淹没过去,强硬地将泥瓦工抢了回来,还将在场的地痞押住大半。 “谁是管事的?”她环顾四周。 那些地痞仍旧嚣张:“我们管事的已经知会过了,不管是三五街的衙门还是外坊衙门的武吏,都别来碍老子们的事!” “哦~这样啊。”她了然点头。 然后抄起刀鞘猛地砸向说话那人的脸上。
第60章 我们陈大人 一点反应的机会也没有,那人震惊地瞪大双眼,跟着就满脸是血地倒了下去。 “你!”地痞们纷纷拔刀。 陈宝香目光落在那无辜泥瓦工的手上,咬着后槽牙道:“给我打,就照这模样打,一个也别放跑。” “是。”身后的人齐声应,震得地都动了动。 张知序瞧着,其实只有前头四五个人像她身边跟着的武吏,后头那些不知是哪里网罗过来的,但这么多人往这里一站,那些地痞哪里还敢硬碰硬,又想像之前一样钻地溜走。 陈宝香比他们还熟悉上京地下的排水渠出入口,当即喝令:“冯花,堵人!把其余的老鼠也都给我揪出来!” 说着,自己也扑上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大男人从口子里抓出来狠摔在地上。 谢兰亭看得下巴都差点没接稳。 “这是,宝,宝香姑娘?” 张知序紧盯着她的动作,不满地纠正:“叫陈大人。” “陈大人?” 他点头:“陈大人这力气,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勇猛非常。” 勇猛是勇猛的,行径也是真的粗鲁啊。但谢兰亭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见陈宝香眼睛瞪得像铜铃,嘴歪鼻皱,满脸凶煞,一拳朝人砸下去,是足以被画下来贴在门上辟邪的程度。 可扭头再看张知序——他这位极其挑剔的损友,能说出春风楼花魁娘子“不过如此”的话来的人,却对陈宝香这模样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不觉得不像个女人吗?”他质疑。 “什么像不像的,她本来就是。”张知序不以为然,“既天生就是女子,那又岂是打个架就能改变的。” 说着,又对陈宝香的动作点头:“这一招比之前可爽利多了,在衙门里也没少下功夫,我们陈大人真的很用功。” 原先谢兰亭对陈宝香这个突然冒出来成为张知序挚友的人其实是有怀疑的,一个普普通通弹琴还杀耳朵的女人,怎么可能让张知序把宅子都送给她? 但今日,站在张知序面前看着他这副表情,谢兰亭服了。 他甚至觉得送个宅子什么的小事,并不能完全表达张知序对陈宝香的偏爱。 这人甚至在对着陈宝香手背上划出来的口子皱眉头。 干武吏哪有不受伤的,陈宝香已经是伤得轻的了,都用不着包扎。 但广厦坊里平息下来之后,张知序还是第一时间让宁肃拿了马飞草来。 “你怎么来了?”他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上药。 陈宝香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敷衍地给谢兰亭见了个礼便对他道:“我今日是要去宣和坊巡视的,走到半路就听巡防的人说这边有人闹事,人还不少,我就带人过来了。” “哪儿来的人?” “你看出来啦?”她用另一只手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先前的人手被抽调去别处了,只能临时笼络些闲汉,待会儿还要去结工钱呢。” 她这么爱钱的人,一听说他有事,居然自己掏腰包请这么多人来? 张知序有点感动,面上却只垂眼哼了一声,抬手给她敷马飞草。 陈宝香缩了缩手:“就这么一条竹篾划的小口子,用不着这么贵的药。” 他捏着她的手腕不松:“小口子也是口子,你问问你自己,若是不上药,这口子多久才能好?” 那估摸着也得小半个月。 她干笑两声,转头对谢兰亭道:“你看,有张大人这样的朋友也太好了吧。” 谢兰亭坐在他们中间,捂着额头什么也不想看。 今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左边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张知序,张知序怎么可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人话。 右边这个也不该是陈宝香,她刚刚一个人打翻了二十个地痞,刀甚至都没有出鞘。哪有女子能做到这样的。 可冷静了一会儿拿开双手,谢兰亭看见的还是张知序和陈宝香。 张知序还低头往陈宝香的伤口上吹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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