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大人连看也没看,如何能说这上头都是胡诌呢?”陈宝香笑问。 宗黎摆手:“这些人连书也没读过,不晓孔孟之道,不通礼仪之事,说的话岂能值墨?” 此话一出,陈宝香脸垮了。 她扭头愤愤地给赵怀珠告状:“他骂我。” 赵怀珠配合地拔剑:“我这就宰了他。” “不妥吧,这儿这么多人证呢。” “都是些连书都没读过的人,想来做的证词也不算数。” 话落音,剑出鞘。 宗黎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觉得面前这几个女人荒唐至极。 但周围全是陈宝香的人,人在屋檐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低头拱手:“属下错了,属下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是不服气的,毕竟宗黎年年都办这差事,哪能由一个新来的关系户任意妄为。 陈宝香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酷吏压榨乡里是她打小就见惯了的场面,即使光凭她一个人不可能立马就肃清弊端,但她也不想只是来走个过场。 她是大仙举荐上来的人,身上担着大仙的眼光名声,无论什么差事,都得尽力而为才行。
第69章 撒欢的小狗 晚饭时分,九泉送来了食盒。 张知序从案卷里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陈宝香还没下工?” “回大人,陈大人说是被派了外差,要晚些才得归。” “外差?”张知序皱眉,“不是说了先不调动她?” “衙门那边说是陈大人自己要求的。” 张知序心提了起来。 这是陈宝香第一回 离了他自己出去办事。 原先在她身体里时他就觉得这人多灾多难,动不动就要受伤,偏她痛感还比旁人敏锐,稍有不慎就要遭一场大罪。 他在时还能帮她一二,他现在不在,万一又遇见了祸事该如何是好? 想起外头那些各怀鬼胎的人,张知序坐不住了,起身拿了外袍出门上车。 刚坐进车厢,却听得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大仙!” 张知序怔然抬眼。 有人累得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他的车厢,乍看很像女鬼,仔细一看确实也跟女鬼也没什么差别。 汗水把背脊上的衣裳都打湿透了,发髻也乱糟糟的夹杂着些脏东西,衣袖上全是灰黄色的泥,下巴上还沾着一点说不清是什么的污垢。 陈宝香就这么仰起脸,咧着嘴对他笑:“你下工啦?” 以张二公子的洁癖来说,若是旁人敢这么爬上他的马车,他一定会抬脚将人踹下去。 但看看陈宝香,他只皱了眉问:“被欺负了?” “没有没有。”陈宝香爬起来坐好,眼眸晶亮地道,“我做差事去了。” “你的差事是去泥地里捞猴子?” “哪有这样的差事。”她嘟囔撇嘴,又兴冲冲地将一个册子放进他怀里,“全在这上头啦。” 厚厚的册子,带着些泥土和墨香。 张知序随手翻看两页,微微挑眉:“你跟酿造署的人一起去收粮了?” “今日只我去了。”她道,“酿造署那边说是还不得空,要我先探路。” “什么探路,分明是把你当枪使。”张知序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有录事肯去已是不错,他们倒好,看你好说话就一股脑全让你忙活。” “是这样?”陈宝香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是他们好心给我大展身手的机会呢。” “你想得美。” 酿造署每年都会得一笔户部的拨款,用来在安县采买上等五谷,从而引酿天下之酒。 自他接手造业司算起,酿造署已经犯案不下二十次,要么克扣农户粮钱,要么短缺采买数量。他小罚大惩都用过,也换过一批官员,谁料酿造署不但没焕然一新,反而是一蹶不振,消极怠慢。 今年的粮迟迟收不上来,宫廷玉饮也就一直短缺,料是有不少人等着参奏他的。 顺手又翻了两页,张知序突然顿住:“嗯?” 陈宝香看了看字迹又看了看他:“怎么?” “安县缘何会有这么多农户典卖田产?”他越翻越快,“田地是农家所有的生计来源,若是遇着难事,一两家卖几亩也就罢了,这上头一连上百户,怎么可能户户都难得要卖上百十亩地。” “我也觉得奇怪。”陈宝香嘟囔,“我怕他们有隐情,还挨家去问了,结果他们都说是欠了种子钱,今年又遇了旱。还不上钱,故而只能卖田。” “一年的种子钱怎么可能要逼得农户卖田。” “不是一年。”她抿唇,“说是好几年了,收成不好,积年累账,小惠钱庄也是周转不开了,才将他们抵的田卖了。” 小惠钱庄? 脑海里闪过些陈宝香在酒楼赌桌上分银票的场面,张知序突然问:“之前陆清容输给你的银票,你可兑了?” “还没。”陈宝香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你不说我都忘了,最近手底下人劳碌奔波,我得换些银子出来给他们加点肉吃。” 说着,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张知序伸手接过来,展开银票上的钱庄号,跟册子上记的名字对了对。 恰就是这个小惠钱庄。 “你明日去将这张票兑了,顺便去这钱庄看看是什么情况。”张知序道,“抵押田产的价钱、卖向何处、有无欺压强迫——都问个清楚。” “没问题。”陈宝香拍了拍胸脯,“大仙你放心,我肯定全部办好,绝不给你丢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闪发光,哪怕一身狼狈,也显得很有干劲。 张知序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怕给我丢人,今日才主动请缨去安县的?” “也不算,我就是觉得……”她挠头,“给那么多月俸呢,总得好好办点事吧。” 十四两的月俸,大盛比她俸禄高的官员何止千人,可也没见谁像她这么认真。 薄唇微抿,张知序将手伸向她打成络的发梢。 陈宝香下意识地躲避:“脏。” “不脏我弄什么。”他道,“别动。” 身子被抓过去,头发里夹杂着的草叶泥巴都被清理了出来。 陈宝香觉得自己像一只去泥地里撒欢了的小狗,爱干净的狸奴不但不嫌弃她,还拿尾巴蹭了蹭她。 老实说,之前她挺在意自己的妆扮,毕竟要靠着这张脸在贵人圈子里混,饶是再没钱,陈宝香也会让自己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 但她好像总是在大仙的面前很狼狈,有时候是因为浑身是伤,有时候是因为太累了没来得及洗漱。 大仙也会嫌弃她,但都只是嘴上的,最后都总会将她收拾干净。 心念微动,她忍不住拿脑袋蹭了蹭大仙的手心。 张知序被她蹭得一愣,神色跟着柔缓下来:“家里做了吃的,回去吃了好好歇一歇。” “有肉吗?” “管够。” 陈宝香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跟大仙在一起可真好啊,有官当,有家回,还有肉吃。 要是能早些、再早些遇见他就好了。
第70章 又遇故人 宣武门这地界之所以贵人如云,不但因为离皇城近,还因为其中有不少钱庄,出入往来之人皆怀揣大银票,富贵非常。 陈宝香行在其中,只觉自身渺小贫穷,感慨发的财还远远不够。 “小惠钱庄在哪个方向?”她问。 王五打听了回来给她指:“人最多的那边。” “真不愧是好地界,钱庄这种地方都能围这么多人——等会?” 陈宝香眯眼踮脚,“前头怎么好像在打架?” “回大人,那边说是银钱纠纷,才叫七八个打手将一个小姑娘围了。” 她当初被打手追着打没人管就算了,这可是官道,旁边那么多人也不喝止? “住手!”她立马带人上前。 那些打手十分凶悍,上下打量她,不但不退缩反而还呛声:“哪个衙门的,敢管我们的事!” 她拿出造业司那金光闪闪的令牌。 结果那打手完全不怕:“嘁,这衙门可管不到我们头上。” 说着,又抬腿要踹地上的小孩儿。 陈宝香刀鞘一横,刚好就横在了他腿的前方, “你做什么!” ——打手也想这么喊一嗓子,但没想到的是对面这女官先喊,喊得比他还大声。 陈宝香宝贝似的抱住自己的刀,柳眉倒竖,“本官走在路上好好的,你踹我?” “来人啊,给我拿下!” “是!”身后的人应了,立马上前。 打手傻眼了,连忙朝里头喊掌柜的。 掌柜的急匆匆出来,看了陈宝香两眼就拱手笑道:“这位官爷有所不知,这刁民欠了我们钱庄的钱不还,还想放火烧我们的店面,我们没打死她已经是良善的了。” “呸,信口胡诌!”地上的小姑娘骂道,“你们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陈宝香将她拉起来推去后头,朝掌柜的道:“如此,我就先将她押走。” 掌柜的有些犹豫,盯着她笑道:“上官,这小儿满口胡话,可不作数的,咱们有陆统领作保,是最正经的营生了。” “陆统领?”陈宝香眯眼,“陆守淮陆统领?” “正是。” 她沉默片刻,又笑:“既然有陆统领担保,那就简单多了,我替你们将她收拾了便是。” “好好,有劳大人。”掌柜的以为接上头了,瞬间放心下来,拱手让她把人带走。 满脸黑灰的小姑娘听着他们的对话就想跑,谁料被陈宝香一把抓住了后襟。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官,放开!”小姑娘挣扎踢踹。 陈宝香很凶恶地拽着她往旁边的巷子里走,看架势像是要杀人灭口。 但拐进无人的巷道,她却朝赵怀珠努嘴:“把口子看紧。” “是。” 死命蹬着腿的小姑娘被扔到了稻草堆上,陈宝香在她对面的旱缸边坐下,翘着腿问:“你放火烧人家铺子?” 小姑娘红着眼瞪着她,不吭声。 陈宝香哼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肉包递到她面前。 白花花的面皮里渗出酱肉的香气。 那小姑娘眼睛都睁大了,二话不说抢过去就吃。 她像是饿了很久,吃得气都不喘一口,没两下就把自己噎住了,死命拍打心口。 陈宝香连忙又递了水囊过去。 小姑娘咽下水和包子,怔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就哭了:“你不杀我?” “杀你做什么,胳膊上都没二两肉。”她摇头,“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去纵火。” “他,他们钱庄仗势欺人。”小姑娘哇哇大哭,“大前年天旱,田里没收成,这钱庄便到乡里来放钱,说好的借八千文第二年还四两,到时间了却拿改过的契约,非要我们还四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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