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父亲,你亲生的父亲!” “没尝过被人从肚子里剖出孩子是什么滋味吧?”她笑,“倒是个好机会。” “杀父之人天地不容!你不会有好下场!所有人都会厌弃你唾骂你!” “你的血原来是红的,怎么不是黑色的呢。” “救命……啊——” 夕阳照得山头上一片暖色,陈宝香有些恍惚地想起边塞城里的那个令她绝望的黄昏。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她突然轻声问。 程槐立已经生不如死,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陈宝香觉得可惜。 她沾了点他身上的血,对着余晖一笔一笔慢慢地写。 …… “婆婆,字好难学啊,我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 长着皱纹的人从时光里回过头来,花白的发丝被光映得透亮:“你这皮猴儿,叫上山一蹦三丈高,叫写字脸都皱成团了,将来大字不识,怕是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这个我记得,婆婆叫叶琼心。” “那叶琼心三个字怎么写?” 小宝香为了难,咬着笔杆心虚地抬眼。 婆婆笑着摇头,接过笔来在天光大亮之中一笔一划地教。 …… “叶、琼、心?” 程槐立迷茫地看着她的笔画,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是谁。 陈宝香似乎也并不想让他认识。 她只是虔诚地写着,像在完成一个约定一般,嘴角甚至有了笑意。 这是她唯一会写的三个字,因为很久没写了,有些歪歪扭扭。 但没关系,叶婆婆从来不会怪她。 陈宝香想起季秋让说的话,她的叶婆婆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是个很厉害的女官,是该在沉冤得雪之后重返上京、名留青史的人。 这样的人,是不该死在边塞无名的黄沙堆中的。 目光从天边落回轮椅上,陈宝香笑意渐淡,眼里的恨色终究是汹涌而出。 · 徐不然想去接应陈宝香,却被碧空给拦下了。 “王五赵怀珠她们不都上去了么,怎么偏拦我?”徐不然不解。 碧空摇头:“他们都与程将军是故人,大人还是回避一二吧。” 不是故人怎么了?难道程槐立还怕生? 徐不然正腹诽呢,就见山上那几个人抬着程槐立下来了。 “不好意思,多叙了会儿旧。”赵怀珠笑着抬手挡住他们的视线,“陈将军有些累了,咱们回磨口镇汇合吧?” 碧空垂眼点头,没有多问。 徐不然却是一头雾水,实在没忍住朝后头望了一眼。 “……”刚吃的饭差点全吐了出来,他震惊地看向赵怀珠。 赵怀珠仍旧保持着笑意,很是自然地解释:“山路崎岖,轮椅不好抬,摔着程将军了。” 怎么个摔法能把人摔得像是被凌迟了一般,血肉模糊,浑身没一块好皮。 捂着胸口直咽唾沫,徐不然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还……活着吗?”他试探地问。 赵怀珠笑:“按照陛下的旨意,程槐立若是抵死反抗,将军则有权就地将其处死——很可惜,他反抗得太激烈了,所以死状也不那么好看。” “徐大人能理解吗?” “……”徐不然其实不太能理解。 他认识的陈宝香天真可爱,心地善良,怎么能对人下这么重的手。 · 陛下给的任务被顺利地完成了,陈宝香即将回京。 张知序收到了消息,早早地就去城门外等着。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离不开她的黏人精,两人分开也不过七日八个时辰零一刻,他没有很担心她,只是今日刚好休沐,过来这里也刚好顺路。 但已经快中午了,外头怎么还没有影子。 “主人别急。”九泉道,“我问过了,她们马上就到。” “我没急。”他摇头,“有什么好急的,早晚要回来。” 说着,一夹马腹,又往外多走了半里地。 九泉:“……” 远远的,张知序看见了飞扬的西营旗,顺着旗帜往下看,他很容易就看见了陈宝香。 “凤卿?”她笑吟吟地立起身与他挥手。 如同春风拂过,万花生香,他勾唇等着,就见她快马赶到了自己身旁。 “来接我?”陈宝香很是愉悦地问。 他矜持地道:“顺路。” “少来,这东门跟你家宅子隔得远着呢。”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而后就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手腕。 不是牵手,也不是拥抱,只是隔着衣料轻轻握了一下。 但张凤卿突然就觉得很踏实,心里软软和和的,像一团刚晒好的棉被。 他抬眼,正想问她要不要去摘星楼吃饭,却发现后头过来个眼熟的人。 徐不然? 张知序在别的地方看见这人都还行,唯独在陈宝香附近看见会觉得不爽。 下意识地就抿唇直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人居然没像之前那般回视,反而是飞快地垂下了眼,甚至还越过他们,自顾自地往前走。 瞧着脸色有点发白,姿态也带点……避讳?
第159章 不觉得可怕 陈宝香扫了徐不然一眼,没说什么。 后头的碧空和赵怀珠都跟了上去,不动声色地行在他的左右,一直到进了城门身影消失。 “走吧,先回去更衣。”她接着笑。 直觉告诉张知序南州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陈宝香伸手来拉他,他也就先跟着她往回走。 一路回到侯府,进到主屋,张知序都没再说话,似乎在沉思什么,神情越来越凝重。 陈宝香脱了盔甲换朝服,看似自然,手上的腰带却系了好几个来回都没将结打正。 “我来吧。”他伸手接过那玄色的带子,修长白皙的指节缠绕其间,来回翻扯,看着有点好看。 陈宝香盯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还是决定直说: “凤卿,程槐立死了。” 面前的人一顿,抬眼看她。 陈宝香很清楚,自己的行为虽然是有因有果,但就是很难被人接受,连徐不然都被她吓了个够呛再不敢接近,更别说知道程槐立是她生父的张知序。 但他早晚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不如她自己来讲。 目光投向旁边换下来的盔甲,陈宝香轻声坦白:“两千多刀,我动的手,为免仵作验尸,尸骨在南州就烧了,只带了一罐灰回来。” 张知序静静地看着她,呼吸放得很轻,似乎还在等。 但等了一会儿不见后续,他纳闷:“没了?” 陈宝香:? “什么叫没了,你还想听什么。”她哭笑不得。 面前这人突然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伸手将她揽抱过去,心有余悸般拍着她的背:“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还不叫大事?”陈宝香震惊地伸出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我亲手杀了他。” “你领旨去南州不杀他,难道还真请他回来当镇北将军?”张知序一脸莫名,“那陛下不白疼你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 陈宝香还是不敢置信:“你不觉得我可怕吗?亲生的爹我都下这么狠的手。” 他看了看她的指缝,有点嫌弃地皱了皱鼻尖,拧了帕子就抓过去擦:“你一路都没洗手?” “洗了,血太多没洗干净。” “啧。” 认真地将她的指缝清理干净,张知序满意地翻看了一遍,然后才轻松地道:“亲生的爹也分善恶好坏,他没怀你十个月,也没养你教你,不但滥杀无辜还贪赃枉法,你不杀他,对得起天凝山和边塞城外的亡魂?” “……” “还有你麾下的人,死在程槐立手里的也有不少,你觉得自己不该杀程槐立,不怕他们半夜蹲你床头看你?” “……” “就更别说赵怀珠王五她们了,人家一路拥护你,你若对程槐立手软,她们该如何自处?” 陈宝香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企图打断解释:“我不是觉得自己不该杀,我当然该杀他,只是我与他这关系,我这手段——” “刚刚好。” “啊?” “你这手段,一可以平亡魂,二可以慰人心,是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他看着她道,“做得很好,宝香。” 陈宝香呆住了。 她觉得张知序疯了,读了那么多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但你别说,每一句都越听越有道理。 她乐了,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你不觉得可怕就好。” “当然不会。”他说着,想了想,又轻哼一声,“徐不然还是太娇气了。” 就这么点事,也能把他吓成那样。 当什么武将啊跟谢兰亭一起去听曲儿不好么。 “话说回来。”陈宝香有些纳闷,“这你都不觉得是大事,那方才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竟那般严肃?” 张知序微微一顿。 他眼神飘忽地移开,含糊地道:“没什么。” “说呀。” “没什么好说的。” “张知序。” “……”他僵硬地别开头,耳根涨红,半晌也没能开口。 这让他怎么说?说一看见她那有意掩盖的样子心里就沉了,脑海里止不住地浮现出些同生共死默契合拍的戏码? 上京戏班子里最常演了,什么“凯旋归来的将军休妻另娶”、“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大战之后成为知己”、“痴情女苦守寒窑心上人移情别爱”。 ——他没空看这些,只是听银月说起过几回。 但光听就够讨厌的了,再往陈宝香身上一套,他脸色好得起来才怪。 “你不是还要进宫去面圣?”他径直将她往外推,“快去吧,别耽误了。” 陈宝香盯着他,很不高兴:“我这么坦诚待你,你不跟我说实话。” “给你一盒金子,别问了。” “这是金子的问题吗,是你的态度不对!” “两盒。”他补充,“每盒一百两。” “——但话又说回来,你态度也有对的时候。”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她大度地拍了拍他的手,“那就放过你了。” 张知序:“……” 他扶额,觉得逃过一劫,又觉得陈宝香都当侯爵了,怎么还是用金子就能哄好。 · 李秉圣高坐皇位之上,听完陈宝香的回禀,流畅地表现出了震惊、愤怒、不舍、宽容等一连串的神情。 “事已至此,朕也无可奈何。”她叹息,“传旨下去,程槐立虽有忤逆犯上之罪,但朕念其功绩累累,特赦其家人,只抄没家产即可。” “陛下仁慈——” 陈宝香跟着群臣跪在下头,心说这跟仁慈沾什么边,陛下分明是想借这旨意敲打京中剩余的与程槐立有关系的人,程槐立已经没了,再不老实就轮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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