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闻姝难以置信地抬头,“怎会如此?” 月露说:“听说是三公子半夜摔下床,摔断的,他罚跪祠堂跪伤了膝盖,起床小解腿软摔着了,这才把右手摔断了,世贤院现下可热闹,夫人把三公子院里的侍从都罚了板子,尤其是张铁,罚了二十板子呢!” 张铁是闻琅的贴身小厮,夜间要守着闻琅睡的,同在一个屋,还能让闻琅摔断胳膊,可不就是失职,侯夫人罚他也不奇怪。 “这也太……”闻姝拧了拧眉,“太古怪了,床榻才多高啊,这得摔多狠才能摔断胳膊。” 且闻琅又不是几岁的幼童,他还练武,是骑射好手,闻姝着实无法想通,仿如天方夜谭。 闻翊不动声色的拿了枚蜜饯含进唇瓣,“许是报应吧。” 月露忙应和,“对,现下府里的人都说是恶有恶报,害姑娘伤了手,老天爷这才惩罚三公子,也让他断手。” 众人都这样说,闻姝却有些不信,她吃的苦头多了,便明白老天爷太忙了,根本没法在意到每一个受苦之人,许多借着老天爷之口说出来的话,背后八成有人为的痕迹。 但怎可能有人在侯府伤了闻琅?并且闻琅自个也承认是摔伤的,他那个性子,若真是别人害的,怕是要闹的将整个侯府翻过来。 闻姝看了眼四哥,见四哥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四哥箭术是不错,可到底年岁也不大,怎可能无声无息做到如此地步。 或许真的是苍天有眼吧。 喝过药,闻姝精神好一点了,兰嬷嬷打了热水来给她擦洗身上的汗渍,闻翊便先回去了。 擦洗好,闻姝换上干净里衣,问:“嬷嬷,月露说管事新安排了两个婆子?” 兰嬷嬷点着头,给闻姝梳起了头发。 闻姝握住嬷嬷的手,“别让那两个婆子进内室,做些粗活就好,嬷嬷也可多歇息。” 兰苑就三个人,月露尚小,相当于兰嬷嬷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活计都是兰嬷嬷做的,嬷嬷鬓角的白发越发多了。 兰嬷嬷慈爱地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姑娘宽心,我啊,还能照顾姑娘许多年呢,姑娘早些好起来。” 闻姝对于娘亲的记忆是空白的,她是兰嬷嬷带大的,养恩重于生恩,她来日要给嬷嬷养老送终。 “姑娘把药丸吃了吧。”兰嬷嬷梳好发,从箱柜里拿出药丸,本该昨日就让闻姝吃,奈何事发突然,直到今日兰嬷嬷才想起来。 还是那枚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闻姝从前不问,这次却忍不住,“嬷嬷,这药丸作何用处?” 兰嬷嬷嗓音粗哑,“我不会害姑娘,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姑娘原委。” 闻姝便不再问了,和水吞服药丸。 兰嬷嬷若要害她,她早就没命了。 要说昨日一场闹剧还让人愤愤不平,可今早世贤院传出闻琅摔断手的消息时,所有人都安分了起来。 闻姝不大信“老天爷”,可是“报应”这个词,总有人怕,越是玄乎的东西,越让人胆战心惊。 整个侯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一夜之间,波涛汹涌的永平侯府变成了一滩死水,因此引起了外界的好奇,侯府的闹剧,还传到府外去了。 永平侯十分恼怒,前来和章氏说:“章夫子还是请辞了,教书育人,若只会教书,不会育人也无用,他若真有本事,也不会把几个孩子教成这样。” 章夫子是章氏的远房族亲,在当地也是有些名望的,正因为沾亲带故,所以偏向嫡出子嗣,对庶出便摆起夫子的谱来,尤其是对无人依靠的闻姝。 要辞了章夫子,章氏脸上有些不好看,毕竟那是她的人,可现下闻妍受惊还躺在床上,闻琅又满身是伤,实在没精力再为章夫子说话,只能答应。 好在永平侯也知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小三伤了手,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他好了,我再找夫子入府教学,这些日子,就让孩子们在屋子里好好反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希望往后府里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章氏一听永平侯要等闻琅好了再请夫子,哪还有别的话说,“全听侯爷的,妾身没替侯爷管教好孩子们,实在惭愧,往后一定好生照顾小七。” 永平侯面色稍霁,拍了拍章氏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最看重的,自然是你生的三个孩子,只是庶出亦是我的骨肉,还请夫人看在我的份上,抚育他们平安长大,将来他们也会感念于你。” 话说到这份上,章氏的心是彻底安下来了,“侯爷放心,妾身晓得。” 只要永平侯没对她失望,她就还是永平侯府的主母,庶出再怎么样,也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永平侯又去探望了闻琅,赏了不少补品,这样一番敲打与恩赏,侯府总算是宁静下来,能过上好长一段的安宁日子。 这样的日子,正是闻姝需要的,夫子离府,众人自学,若是从前,闻姝会担忧,兰苑无人教导她,可如今有了四哥,闻姝却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过久些。 经此一事,兰苑和北苑的生活都有了极大改善,兰嬷嬷再也不必自个种菜蔬,大厨房每日都会送来,北苑也安排了两个小厮照顾闻翊,只不过闻翊不怎么需要他们照顾,从不许他们进内室。 衣食不缺了,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读书,闻姝伤了手,虽说能走动,到底是行动不便,闻翊便每日来兰苑陪她,习字授书,兰嬷嬷打扫出一间偏房,给两人做学堂,不让人打扰, 闻姝的伤势转好,夹板去掉,胳膊行动自如,炎热的夏季也随之流逝,来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季。 仲秋节在即,府里再度热闹起来,可闻姝发觉四哥这几日的气色却一日不日,几乎没见他笑过,仲秋节前一日,四哥还让她明日不必来寻,有私事。 仲秋节家宴,永平侯在府中,可家宴上却没见四哥,父亲也没询问过,可见是父亲允准的。 四哥有什么事,能让父亲同意四哥家宴无需出席? 回兰苑的路上,闻姝福至心灵,忽得想到了一种可能,今日莫不是四哥娘亲的忌日吧? 闻姝攥了攥手指,说道:“月露,你先回去,我去找四哥。”
第015章 旧友 今夜北苑格外的静,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院子里没掌灯,屋内也是黑黢黢的,对比起仲秋团圆的日子,北苑像是被世间孤立的一座小岛。 闻姝走进去,敲了敲门,“四哥,你在屋里吗?” 她立在门前等了半晌,才等来屋内四哥略沙哑的声音:“进。” 闻姝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门。 屋内比屋外昏暗得多,她关上门,适应了好久才勉强看清屋内的样子。 闻翊坐在床前的踏板上,手搭在膝上,夜色太黑,闻姝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到无尽的悲伤与思念。 “四哥,”闻姝轻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用饭了吗?我这里有点心。” “不必,”闻翊的声音又恢复了两人最初相识的冷沉,没有情绪起伏,“不是说了不用来寻我。” 闻姝把准备解荷包的手收了回来,绞在身前,犹豫着问:“四哥,今日……是你娘亲的忌日吗?” 闻翊没说话,屋内陷入长久的死寂,闻姝咬了咬唇,自觉说错了话,正要挽回,却听得闻翊极轻的“嗯”了一声。 闻姝拧起眉心,真的是啊。 “砰……”一墙之隔的民居区燃放着烟花爆竹,阖家团圆,欢度佳节,而四哥竟在这样一个祥和的日子里,失去了娘亲。 这该得多痛啊! 闻姝的娘亲走得早,她对娘亲没什么印象,虽是想念,也没达到痛彻心扉的程度,可四哥已明事理,这时失了娘亲,孤孤单单的来到侯府,四哥受的是切肤之痛。 闻姝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安慰,丧母之痛,让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 两人沉默片刻,闻姝到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把手搭上闻翊的胳膊,“四哥,别难过,从前你娘亲陪着你,往后我陪着你。” 闻姝说:“我娘亲也去得早,我没见过她,只有兰嬷嬷一直陪着我。” 闻翊听见这话,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偏过头,眼珠在夜色里如黑曜石一般亮,看着闻姝,像是要把她看进心里去,“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啊,”闻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一直陪着四哥。” “好,你答应我的,不能反悔。”闻翊忽得握住了闻姝的手,像是在水面上漂泊了一年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生机,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闻姝的手被握得有些疼,却没说,而是笑着应道:“我不反悔。” 少年恣意气盛,不知人生漫漫,“一直”这个诺,一旦许下,便要纠葛一生。 *** 仲秋节后,新的夫子入府,善习堂再度打扫干净,学子除了闻家子嗣,还有许多别家的孩子,例如兵部侍郎陶家、左副都御史杜家、大理寺少卿莫家等都送了孩子入府,善习堂也比先前扩张了不少。 这日闻姝去庆和堂给祖母请安,遇见了姑母江夫人带着其子江允淮。 “母亲,这褚先生可是前太傅的学生,虽说未曾入仕,可才华横溢,有着名儒之称,也不知大哥是怎么说服褚先生入府做私塾先生的。” 闻姝进来时,恰好听见姑母这番话,面不改色的屈膝行礼,“给祖母请安,见过姑母,表哥。” 江夫人回过头来,看见闻姝,便道:“是小七啊,这么久不见,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这话倒是不假,闻姝原先被苛待,吃不好穿不好,瞧着有些面黄肌瘦,伤着胳膊后,各种补药补品往兰苑送,闻姝养上几个月,长了些肉,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肌肤瓷白如玉,面容白中透粉,像是粉嫩的雪娃娃,令人移不开眼。 江允淮比闻姝大上两岁,此刻竟也盯着闻姝看个没完,先前怎么没发觉七表妹这样好看。 老夫人笑道:“小七过来坐吧,小七的姨娘可是个顶漂亮的美人,这丫头哪能差呀。” 江夫人道“是”,实则江夫人没见过闻姝的生母兰姨娘几回,永平侯护得紧,等闲不让兰姨娘外出,没多久又去世了,果真是红颜薄命。 “小七是在善习堂读书吧,觉着褚先生如何?”江夫人又提起方才的事。 闻姝点了点头,“褚先生博学多识,为人也风趣,大家都喜欢听先生讲课。” 江夫人一听更高兴,看着老夫人说:“母亲,淮郎可是您的亲外孙,我就将他留在您这了,跟着兄弟姊妹们一道读书。” 闻姝垂眸,原来如此,善习堂如今有几十人,别府的公子姑娘都是慕名而来,褚先生的才学的确胜先前的章夫子百倍。 老夫人本就疼爱江夫人这个闺女,无有不应的,“你且放心,我必定看顾好淮郎,正好,小七在这,带着你淮表哥去善习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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