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形佝偻、双鬓染白的妇人从屋内出来,握住闻姝的手腕,“姑娘又被欺负了?” “无碍,”闻姝笑着摇了摇头,“路滑,我自个不小心摔了一跤。” 告诉她们也不能怎么样,倒徒增伤感。 兰嬷嬷右脸有一大块被火烧燎过的疤痕,贯穿半张脸,乍一看有些骇人,曾经还因吓哭了大姐姐被侯夫人罚了板子,此后兰嬷嬷便不再轻易外出。 可闻姝知道,有些人的心比兰嬷嬷脸上的疤痕更加恐怖。 兰嬷嬷拉着闻姝进屋,去找药箱。 比起屋外的精致华丽,屋内就要冷清空荡许多,从前这里也有不少名贵的东西,都是娘亲在时父亲置办的,母亲去世后,见闻姝不得宠,旁人便来“借用”,自然是有借无还。 此外逢年过节的打点,闻姝有个头疼脑热,像炭火烛火这些时常不够用,只能自个掏腰包去买,闻姝她们的月例又常被克扣,没钱买就只能卖兰苑的物什换钱,这些年下来,兰苑快要家徒四壁了。 兰嬷嬷给闻姝的掌心上了药,又拿出一粒黑色绿豆大小的药丸递过来,“姑娘,把药吃了。” 兰嬷嬷的嗓音嘶哑粗嘎,像是喉咙里含着粗粝的石子摩擦发出的声音,在稍显昏暗的屋内衬得她脸上的疤痕愈发瘆人,闻姝回想起四哥手腕上的疤痕,和兰嬷嬷脸上的有些像,难道也是烧伤吗? 闻姝接过药丸和水吞服,她不知这是什么药,每次她受伤,尤其是见了血,嬷嬷都会让她吃一颗,兴许是为了让她好的更快些吧。 月露站在门口,遮挡了屋内的光线,“姑娘,午饭要凉了,我现在端上来吗?” 闻姝喝了口水,压下药丸的苦涩,“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月露,把我的伞放在偏房晾干,别弄脏了。” “诶!”月露答应着去了,她虽年纪小,做事却麻利勤快也听话。 兰嬷嬷看了眼那把伞问道:“姑娘在哪吃过了?” 闻姝也没瞒着,说:“我在四哥那吃了,嬷嬷,四哥很好,伞也是他借给我的。” 兰嬷嬷瞧见闻姝脸上的愉悦之色,这倒是十分难得,侯府别的公子姑娘都不和闻姝玩,她一直独来独往,没有玩伴,到底是年纪小,有人愿意和她玩,自然高兴,便没多说什么。 闻姝去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兰嬷嬷拿上她的脏衣裳去浆洗。 屋子里烧着的炭虽不如银丝炭名贵,还有些呛人的烟屑气味,但到底要比外边暖和许多,闻姝坐在书案前,从书袋中取出一本《三字经》,小心地把卷起的页脚压平,拿出纸笔。 月露从外边进来,“姑娘,抱着汤婆子暖暖,手别发冻疮了。” 闻姝点点头,把汤婆子拢到怀里。 月露又放下一个碟子,里面装着几个黄澄澄的东西,“姑娘,这是大厨房给的蜜桔。” “刘管事这次竟想得到我?”闻姝拿起一个掂量,柑橘的清香漂浮着,蜜桔在冬日里的定都可是稀罕物,这是南丰桔,亦是贡桔,只生长在南方,尤以楚国境内居多,从前大周与楚国交战时,连宫里头也少见,也就是近些年两国休战,互市商贸来往多些,官宦人家也能买着,不过闻姝是极难吃上的。 月露撇了撇嘴,“我瞧见五姑娘房里的丫鬟装了满满一兜子,听说今年楚国雨水好,蜜桔丰收,咱们府里分到几大筐,忒小气,只给了姑娘四个。” 五姑娘不就是有个受宠的姨娘嘛,这话月露不敢说。 闻姝了然,侯府有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她,能想起她来就算不错了,闻姝递了一个给月露,“你拿去吃吧,再给嬷嬷一个。” 月露从未吃过蜜桔,捧着黄澄澄金子一般的蜜桔,眉飞色舞,“谢谢姑娘!” 月露出去了,闻姝看着剩下的两个蜜桔,再看看书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她滚了滚咽喉,将蜜桔收了起来。
第003章 梦魇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闻姝是被扫雪的“沙沙”声吵醒的,穿好衣裳从屋内出来,瞧见出了太阳,雪后初霁,朝阳给雪色镀了一层金光,看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兰嬷嬷在小厨房做早饭,闻姝便拿了扫帚和月露一块扫雪、敲屋檐上的冰凌,她从没觉得自己是尊贵的侯府小姐,她把兰嬷嬷和月露当成亲人,在兰苑独有的一份小天地里,过着自己的生活。 早饭喝的菘菜粥,一个咸鸭蛋,菘菜是兰嬷嬷在院子里种的,咸鸭蛋是从大厨房拿的,虽说侯夫人不待见她,到底也没让人把她给饿死,就是吃的比别人差些。 “嬷嬷,还有赤沙糖吗?”闻姝吃过早饭,背上书袋。 兰嬷嬷理了理她的衣摆,回道:“还有一些。” 闻姝便说:“我想吃松糕,嬷嬷给我做吧。” 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去,兰嬷嬷做的松糕甜软香醇,拿得出手。 兰嬷嬷满口应下,闻姝便出门去善习堂。 永平侯现下有八个子嗣,三嫡出五庶出,还有些偏房和亲戚家的孩子寄居在府中,例如赵姨娘的侄子住在侯府有两年了,孩子众多,府中便办了家学,请了侯夫人的远亲章夫子来教学,府中孩子到七岁便进善习堂跟着先生读书。 可闻姝到七岁了,侯夫人却没让她进善习堂,她也大着胆子提过,侯夫人便说她身子骨弱,读书伤身,不宜这么早进学堂。 她看着确实比旁的孩子瘦弱,连比她小的八弟都比她高,比她壮,可她的瘦弱是因为什么呢?吃不好,穿不好,还要时常被欺负,身子哪能好。 闻姝明白这不过是侯夫人的推托之词,父亲又不在府中,她只能另想法子。 正好前些时候,祖母欲回娘家祭祖,想带个孙辈同行,锡州路途遥远,路上车马颠簸,且锡州靠近边境,从前还和楚国交战过,算不得平和,都是娇生惯养的孩子,旁人不愿意去,闻姝自告奋勇,跟祖母去了一趟锡州。 大老远的,确实让闻姝受了好一遭罪,水路晕船让她吐了小半个月,坐马车颠的屁股都麻了,还遇险差点丢了,但她没喊过累,回程挑着祖母高兴的时候求了祖母此事,祖母开口,侯夫人也不好阻拦,闻姝便也能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善习堂了。 可进了学堂,她才知道她和旁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倒不怕现在比旁人差,她是怕被章夫子寻着错处,告诉侯夫人,不让她留在学堂。 现下四哥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得抓住这个机会! 闻姝到善习堂时还没别人,她单独坐在最后一个书案,许是昨日才戏弄过她,今日倒没谁搭理她,无风无浪直到散学。 章夫子只教到晌午便散学,午后各自温书,不过闻姝不大听得懂夫子所教,当务之急是把《三字经》写好。 因此吃过午饭,闻姝便带着松糕和蜜桔,拿上油纸伞往北苑去了。 风雪都停了,有太阳晒着,却也没比昨日暖和多少,雪开始化了,道路有些泥泞,幸好今日闻姝穿了一双八成新的羊皮靴,要不然怕是鞋袜都得弄湿。 推开北苑的院门,和昨日一样,闻翊坐在石桌前,持笔埋首不知在写着什么。 院子里的雪堆积着,檐下一根根冰凌像利剑一般高高悬挂。 “四哥,我来还伞。”闻姝走了进去,看见石桌旁有个稍显陈旧的食盒,这应该就是大厨房平日送来的膳食,和三哥送来的不能比。 天气寒冷,大厨房离北苑这般远,送过来的膳食怕是都冷了吧。 闻姝昨日就没瞧见北苑有第二个人,今日来又只有四哥一个,难道侯夫人连小厮也没给四哥安排一个吗,比她还要可怜。 闻翊低着头,专注自己的事,连闻姝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闻姝将伞立在一旁,从书袋中拿出松糕和两个蜜桔,放在石桌上,“四哥,多谢你昨日的款待,嬷嬷做的松糕可好吃了,给你尝尝。” 松糕被裹在油纸里,打开时还冒着热气,松软香甜的气味萦绕在亭中,而蜜橘本身自带的清香就足够吸引人了。 闻翊写完手上这篇策论,放下笔,揉了揉指腹沾上的墨渍,没看那些东西,只抬头看着闻姝,言简意赅:“有事?” 闻姝对上闻翊黑沉沉的眼眸,打了半晌的腹稿顿时卡壳,眼神率先露了怯,她虽也不想惹恼别的兄弟姐妹,却算不上多怕他们,顶多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躲避。 而可面对四哥,她心中却生出了“怕”,或许该说是一种“畏惧”,四哥的眼神,冷冽中含着戾气,像是暮秋万物凋零的肃杀之气,让人忍不住胆寒。 这样的眼神,闻姝从未在其他人眼中见过,四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只比她大三岁。 要不是没得选,闻姝不愿惹事的性子很可能会躲着四哥走。 原先闻姝想旁敲侧击的问问,可现下四哥开了口,闻姝便觉得拖拖拉拉也不爽利,咬了咬牙,屈膝行了礼,“不瞒四哥,我是有事相求,不知四哥能否写一份《三字经》的字帖给我,我想照着临摹学习。” 让四哥手把手教过于麻烦了,能得一份字帖也是好的,闻姝半屈着膝,双手绞着,很怕四哥会拒绝,解释着原委:“夫子说我的字写的太差,若不能精进,便要罚我,我见四哥的字好看,特来求一份字帖。” 闻翊拿起一旁的帕子把手上蹭到的墨渍擦净,露出原本修长白皙的指尖,不紧不慢道:“东西拿回去。” 他把帕子扔回桌上,本不想和侯府之人有什么纠葛,想要拒绝,可不经意瞧见她因为坚持行礼略微打颤的膝头,还有因为受伤通红一片的手掌……与书袋上绣着的一株似曾相识的兰花,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字帖我写。” “真的?”闻姝听得头一句话以为四哥要拒绝,心都沉了下去,乍一下峰回路转,惊喜地弯了唇,露出颊边清丽的小梨涡,“多谢四哥!” 闻姝灵动的笑容撞进少年漆黑的眼中,给他沉寂的眸子添了两分生气,闻翊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拿过一旁的纸笔。 闻姝忙不迭取出书袋中的《三字经》,翻到折了角的那一页,“四哥写到这儿就行。” 闻翊执笔书写,闻姝站在他身侧,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到四哥。 观四哥衣食必定是被侯府冷待的,可四哥的纸笔又着实为上品,纸张薄而不透,笔尖流利,墨渍顺滑,那一方青玉雕山水的镇纸更是难得,兴许是他带进府里的东西吧。 院中安静下来,墙角飞来了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那颗枝叶凋零的柿子树枝头,长喙啄着枝头红艳艳的柿子,趁着雪停饱餐一顿。 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五光十色的丽景,一滴雪水从屋檐上滚下来,顺着冰凌下落,悬在利剑似的边缘将落未落,日光穿透,一束小小的彩虹被定格在水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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