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宁国长公主也知道, 如今大周是沈翊这个太子的天下,她问的再多也没了用处,顺安帝三个皇子, 如今只剩下沈翊了, 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到底还是离了心, 此后与闻姝便不大来往了, 不再提义母一事。 皇帝驾崩, 举国同悲,皇宫中鸣起丧钟, 惊动了冷宫枯枝上停留着的群鸦,扑棱着翅膀飞向四方的天。 坐在漆黑屋内的魏氏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眸, 也不过大半年, 她却活像是老了二三十岁,满头斑驳白发, 凌乱的垂在身后,已经入冬了,她穿的却单薄,身上唯一一件厚袄裙,裙摆还沾满了脏污。 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从不知道冷宫是这样的熬人心气,一日好似一年,想死又怕死,想活又难活,就这么一日又一日地耗着,也不知在等什么。 直到听到顺安帝驾崩的丧钟响起,魏氏还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皇上终于扳倒了魏家,夺回了皇权,怎的这么快就驾崩了? 顺安帝死了,难道是荣郡王登基? 她为了这个帝位谋划了多少年,一朝竟败在了一个她从前没正眼瞧过的庶子身上! 魏氏慢吞吞转过身,缓缓走出了屋子,院子里有一颗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柿子树下是一口干涸水井,听小太监说井里不知死了多少人,魏氏好几次把头探进去看,却只看见黑黢黢一片,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她靠在门框边往上看,阴沉沉的天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中,从暮春到初冬,一直都没变过。 “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本宫是贤妃,你们放肆!” “啊——呜呜呜——” 一墙之隔,住进来了一个新客人,自从她住进来,冷宫里便热闹了几分,魏氏不知这个贤妃是哪里来的,许是顺安帝后边宠幸的,不知怎么得罪了顺安帝,竟也被扔到冷宫里来了。 “呼——”北风狂刮,掀起地上厚厚的落叶,打着旋飞上天,又飘飘荡荡地落进了井里。 伴随着隔壁女人无尽的嘶吼,寒风的狂啸犹如夺命的号角,愈发显得这处地界冷冷清清,阴森森的。 天快暗了,魏氏倚在门边出神,忽然听见了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应当是来送晚饭的小太监。 冷宫里住的人地位比狗还不如,常吃残羹冷炙,天气冷了还算好的,天热时,送进来十顿饭,八顿都是馊的。 从前但凡菜色不好的送到魏氏跟前,她都要罚一顿杖责,如今吃剩饭馊菜,竟也等着盼着了,要不然在冷宫,就只能活活饿死。 脚步声到门外停了,隔壁的院门打开,魏氏原以为小太监先送了隔壁,可很快却听见隔壁的女人尖叫起来:“你们是谁?你们要带本宫去哪?我不去——我不去,松开唔……唔……” 后边似乎被捂住了嘴,听不见女人的声音,魏氏只听见脚后跟在地上拖拽发出的摩擦声。 魏氏咽了咽喉,立刻站直了身体,顿时心慌了起来,都已经在冷宫了,怎么还有人要对她做什么吗? 魏氏伸长脖颈,探头去看,却没看见任何东西,很快隔壁便安静下来,可却愈发让魏氏不安,正想过去瞧瞧。 “吱呀——” 她这边的院门开了,一阵穿堂风吹了进来,扬起一地枯败落叶。 魏氏收紧了下颌,凝神望着门口,盼着是往日送饭的小太监。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却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沈翊一席玄色华袍,外罩绣着金线的大氅,锦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好似有蛇蜿蜒游荡过。 魏氏的手指攥紧了门框,“你没死?” 分明之前听小太监说太子沈翊在边境失踪许久,大抵是殁了,因此皇上准备新立太子,当时魏氏还高兴好几日,怎么沈翊竟然没死! “见到我你很失望?”沈翊往里走了几步,与魏氏隔着枯井相望,“就像两年前在泰平殿见到我时一样吧,你一定以为我已经死在了锡州的大火里。” “你想做什么?”魏氏心中警铃大作,浑身紧绷起来,她落到今日的下场,就是因为沈翊,她不信沈翊是来找她叙旧的。 “顺安帝驾崩了,荣郡王悲痛欲绝,追随先帝而去,贤妃与先帝情深似海,自愿殉葬。”沈翊深色极淡,好似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魏氏后退了一步,抵在破旧的木门上,“是你,是你逼他们的,好一个狠毒的狼崽子。” 先帝死了,还用了这般名正言顺的借口带走了荣郡王和贤妃,为自己扫清障碍,挑不出一点错处。 “我狠毒?”沈翊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手腕间被火燎烧落下的丑陋疤痕,“若不是你,我会有今日吗?” “你本该死在八月十五,可惜我没赶回来,留你多活了两个月,你该感恩戴德了。”沈翊抬手一挥。 凌盛忙吩咐小太监上前。 魏氏被吓得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扒着门框才足以站稳,“你敢!都给本宫滚开!本宫是皇后——” 魏氏的嗓音惊恐到嘶哑变调,可却没有人在意,几个太监提着木板和钉子,把屋子里的窗户从内里钉死。 魏氏看着怕极了,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不,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出去……” 不等沈翊吩咐,凌盛便抓住了魏氏的后脖颈,一甩手,魏氏跌倒在地,撞在井口上,磕的她眼前一片花白,连起身的劲都没有。 锡州那场大火,不仅仅烧死了沈翊的母亲,也埋葬了凌盛的爹娘,他本是曲家的家生子,跟着公子做伴读书童,一家子和和美美,一场火,烧毁了一切。 如今,终于能报仇了。 “殿下,都钉死了。”冷宫的太监来回话。 魏氏斜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太监钉死窗户后,又往门窗上泼洒煤火油,浓烈刺鼻的气息散在空气中,魏氏再傻也猜得到沈翊想做什么。 “不,这是皇宫,你不能、不能杀我。”魏氏胸口起伏,身子抖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翊没看她,只吩咐多洒点火油。 火油洒好,院子里的气味浓郁的令人觉得不适,仿佛置身于油缸里。 沈翊垂眸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一眼魏氏,轻描淡写地说:“扔进去。” 凌盛亲自动手,冷着脸去提魏氏。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魏氏一双手紧紧地扒着井沿,大声叫嚷,“这里是皇宫,你这是谋杀,本宫是皇后,是大周的皇后!” 魏氏吵的厉害,沈翊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让人堵住她的嘴。 魏氏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凌盛也是螳臂当车,两下就被凌盛提溜起来,拖拽着把她扔进了充满火油的屋子。 魏氏摔在地上,门在自己眼前关上,很快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太监正在用钉子把门给钉死。 “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走水了——”魏氏尖利的嗓音把附近的鸟雀惊走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重重深宫,让魏氏享了上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困住了她的下半辈子。 钉好门窗,几个太监又搬来一些易燃的枯草堆在四周,再洒上一层火油,冷宫的管事太监拿来一个燃烧着的火把,恭恭敬敬地递给沈翊,“殿下。” 沈翊接过火把,他微微抬头,盯着火苗看了许久,好似透过摇曳的火光,见到了十一年前的曲府。 “翊儿,活下去!”曲菡双眼被火光染红。 沈翊握住火把走了过去,屋内的魏氏愈发癫狂,发出凄厉的叫声。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天地,沈翊一抬手,将火把扔在枯草堆上。 枯草遇火即燃,再有火油助兴,“轰——”的一下,火舌顷刻间就顺着房檐蹿了上去,烈火顺着火油四面八方地散开,不消一刻钟,就将整座屋子包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咳咳……救命……救命,放我出去咳咳咳……”屋内的魏氏还在拍门,但烟灰从门缝窗缝中溜了进去,逐渐蔓延到屋内,让她咳呛起来。 沈翊原地站着不动,凌盛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眼里有着一抹痛快,时隔十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 门口几个太监躬着身,时不时偷瞄一眼,屋子里的那个可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竟也会落得焚身的下场,再一看太子殿下凌冽的身形,顿时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 屋内魏氏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越发凄厉,好似杜鹃泣血。 她眼角咳出了泪,跌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喘息,她从顺安帝那得知曲菡的存在时,怒不可遏,立刻便要魏家派人去绞杀,绝不允许沈翊活下来,免得将来属于瑞王的皇位有一丝的意外。 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她安心地坐在宝座上,打赏了来报的下人。 那时的她没有想到,十一年后,自己也会死在火海中。 火从外边烧进了屋内,在寒冷的冬天,魏氏却热的将身上的袄裙脱了,火圈一点点缩小,直到跃动的火舌席卷到了她的血肉,本没了力气的魏氏爆发出了无比惊人的惨叫:“啊——” 她一边扑着身上的火苗,一边大声哀叫,直到被烟灰呛的嗓子嘶哑,身上的皮肤也被火焰燎烧着,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 火油越烧越旺,屋顶的横梁终于承受不住,“噼里啪啦”的像放爆竹一样,屋顶断裂往下塌,一座完好的屋子顷刻之间坍塌成了废墟,火烧的更旺了。 起风了,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沈翊的脸上,他一抬头,才看见下雪了。 定都的初雪恰到时机的来了。 沈翊回的很晚,闻姝躺在床上都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沈翊带着一身寒意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闻姝本想睁开眼问点什么,却被沈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哄着她入睡,困意席卷,闻姝就没来得及问,也不知道屋外正在下一场大雪。 晶莹剔透的雪花层层叠叠落下,浇熄了冷宫最后一丝火星,这场燃烧了十一年的大火终于灭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是那么的纯净无暇。
第129章 轻松 沈翊今日睡的格外沉, 闻姝起身时并未惊动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了隔间洗漱, 随手挽起散落的长发, 披了件厚实点的披风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瞧见外边银装素裹, 她才反应过来昨晚了一场雪,瞧着还挺大, 梅枝都被压弯了腰,满地雪白,好似铺了一地的细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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