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闻翊搁下笔,吹了吹墨迹,闻姝小心地接过字帖,嘴角翘起,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四哥。” 闻翊略颔首,没说别的。 闻姝将字帖放进书袋,便没有多打扰四哥,再三道谢后离去,自然她没把松糕和蜜桔带走。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钻,闻翊抬头捏了捏脖颈,起身收拾书册时才发现放在石桌一角已经冷掉的松糕和蜜桔,若是放在这里,怕是会填饱鼠蚁,他顺手拿上,回了主屋。 主屋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始终暗着,没有亮起灯烛,送饭的小厮有事来晚了,没看见人也不找,把食盒放在亭子里,提上中午的食盒,带上院门走了,北苑的夜降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翊儿,快走!别管娘了,快逃出去,去找你父亲!” 燎原般的大火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在那样祥和的一个夜里,点燃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锡州城。 “娘,我不走,我要救你,娘……”少年满脸泪水,削瘦的肩膀用一根木棍顶着粗壮的顶梁,想将压在顶梁下的妇人拉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被火燃烧着的屋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砸下来,将两人一齐埋葬。 “公子,救不了夫人了,贼人杀进来了,先生让我带你走!”小厮拖着少年的身躯往后门走。 少年死死的抓着妇人的手不肯松,嗓音嘶哑:“不,不要,我要救娘!” “快带公子走,”妇人将腕间的玉镯顺势推入少年手中,“翊儿,活下去!” “噼啪——”火光冲天而起,屋顶再也撑不住,蓦地倒塌下去,火势吞天噬地,几乎要将高悬的圆月都燃尽,葬送一切希冀。 妇人被火舌席卷,死前仍念叨着那一句,“翊儿,活下去……” 少年目眦尽裂,奋力挣开勒住他的小厮,跪倒在地上,嘶吼道:“娘——” “娘——”闻翊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场灼灼大火仍在眼前燃烧。 顿了片刻,闻翊起身摸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胸腔“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白日里冷漠的双眸,如易碎的琉璃,饱含脆弱。 屋内昏暗,他站了起来,凭借记忆推开了窗,冷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冷汗很快被吹干了,窗外的积雪映照出光亮,闻翊靠在窗边,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间的疤痕,仰头看着枝梢朦胧的残月。 一次次的入睡,一次次的惊醒,那场大火永远燃烧在他心中,变成了无尽的梦魇。 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冷风把心口的火浇灭,平复了呼吸,闻翊走回床榻边坐着,晚饭没吃,腹中饥肠辘辘,环视了一圈,瞧见那包已经凉透的松糕。 闻翊想起了白日里女孩笑时唇角的梨涡,像一轮圆月。 他走了几步过去,打开油纸,冷掉的松糕不如热时松软香甜,但闻翊一口一口吃完了,饥饿感褪去,他没关窗,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等待天光垂降。 *** 之后几日,闻姝一心扑在那份字帖上,日也写,夜也练,恨不得速成书法大家,兰苑的油灯肉眼可见的少了,可她笔力到底不够,再怎么练也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得四哥三分神韵,不过比先前好上一些。 腊八在大周算得上个重要节日,这一日家家户户煮上腊八粥,分而食之,官宦富贵人家还要在门前施粥,敬告仙灵,祈求安康。 腊八这日不必去学堂,闻姝往世贤院侯夫人处请安回来就同兰嬷嬷、月露一起熬煮腊八粥。 今年特意多煮了一些,闻姝要送一份给四哥以示感谢,还想让他指点一二,明日夫子就要考校她的功课了。 这几日一直放晴,积雪融化,泥泞的路面被晒干,好走了些,闻姝提着食盒,推开院门,喊道:“四哥。” 没了积雪覆盖的北苑愈发显得破旧,闻翊听见动静略抬了抬头。 闻姝发觉四哥格外喜爱在亭中看书,天气再冷也不进屋,好似感知不到冷意。 闻姝已经习惯四哥的性子,笑盈盈的走了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空着的一角,“四哥,今日腊八,你喝腊八粥了吗?” “兰嬷嬷熬的腊八粥可香甜了。”闻姝说着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闻翊扫了眼,白驹过隙,就到腊八了,尤记得去年腊八和母亲、师父在门前施粥,转眼皆成空。 腊八粥的香气随着风飘散在亭中,诱惑着少年的味蕾,那夜吃的松糕味道不错,不知这腊八粥可有母亲煮的味道。 “四哥试试嘛,真的很好吃,我保证。”闻姝浅笑着,把青瓷碗向前推了推,眨巴着长睫,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接触过几次,闻姝倒没那么怕四哥了。 小姑娘浅褐色的眼眸在阳光的衬托下,竟如琉璃一般璀璨,让闻翊不由得滚了滚咽喉,她看起来过的并不好,笑容却不世故,坦荡大方,很容易让人放松。 腊八粥被推到眼前,闻翊嗅着粥香,又对上她期待的神色,蓦地松懈下来,罢了,一次两次三次,从一开始留她在这里用饭,两人的羁绊就造就了。 “多谢。”闻翊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了青瓷碗。 闻姝笑容更盛,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四哥不客气,你吃,借你的桌子一用,明日夫子就要检查了,我还没写出来满意的。” 她从书袋中取出纸笔,握住笔时,右手抖了一下,眉头拧紧,但须臾便恢复了常态,低头写了起来。 闻翊喝着粥,余光里全是小姑娘板着脸认真书写的样子,和方才完全不同的专注,眼里再没了别的事。 闻翊自然明白闻姝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是为了什么,无人管教,方才启蒙,却能如此尽心,闻翊竟有些惭愧,当初他启蒙时,还要母亲日日监督。 喝完粥,闻翊拿起书继续阅览,闻姝低着头在写字,太阳西斜,一抹日光从檐角倾泄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两道削瘦的身影在地面上交迭着,清风拂过,院中只闻得檐铃“叮当”,让闻翊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松泛了下来。 “四哥,我写完了,你能帮我看看吗?”闻姝放下笔,揉了揉掌心,忐忑地将抄写好的纸张挪过去。 “嗯。”闻翊放下书,取过那沓纸张翻阅起来,说道:“写的急躁了,初学者写字要静心,要慢,急了字形会跟着歪扭。” 闻姝羞愧的攥了攥手,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四哥,我再写一遍。” 她是怕自己在这里久了打扰四哥,便想快些写完,却不曾想弄巧成拙了。 闻翊把纸张还给她时瞧见她右手掌心通红一片,问:“手怎么了?” 闻姝缩了缩手,垂下眼睫,极为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下,说:“我念书跟不上,昨日被夫子罚了手板子。” “没事,已经不疼了。”闻姝觉得被夫子罚了挺丢脸的,脸颊都是热的,难为情的避开四哥的目光,低头继续抄写。 闻翊望着她因为窘迫而染上淡粉的耳垂,怪不得字写的时轻时重,怕是还在疼。 她才启蒙不久,跟不上实属正常,前几日伤了左手,现下又伤了右手,她身上总带着伤。 若是明日交上去的课业还不能让夫子满意,怕是又得受罚,旧伤覆新伤,哪一日才算完? 她也不过才八岁,原本该是个依偎在娘亲跟前要糖吃的小姑娘。 闻翊如坚冰般的心头软了一瞬,看着她指点了句:“握笔的姿势错了。” “啊?那……”闻姝面露窘相,一时之间手脚无措起来,不知该怎样调整。 闻翊无声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闻姝身后,弯腰抬起右手覆上她的手背,握住笔杆,“我教你。”
第004章 最差 少年陡然靠近,比她高了不少的身形像座小山似的挡在她身后,闻姝蓦地睁大了眼睛,有些受宠若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四哥愿意亲自教她。 教她写字启蒙的是侯夫人派来的外宅一个识字的女管事,只教了她半个月便走了,也不管闻姝有没有学会,之后全是闻姝自己摸索的,要不然也不会写的那样差。 可即便是那半个月,女管事也没亲自握住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笔。 四哥的手比她的大一些,指节修长,能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四哥穿的单薄,手竟然是温热的,一点也不冷。 闻姝的后背贴着四哥的前胸,能嗅到四哥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像雪花一样好闻。 她头上虽有两个哥哥,却从未亲近过,四哥握住她的手调整握笔的姿势,闻姝的鼻尖莫名有些酸涩,原来这就是有兄长的感觉吗? 好安心。 “握笔不需要过紧,松紧有度,否则一会就手疼,习字要靠腕部发力……”闻翊沉缓的嗓音将出神的闻姝拉了回来,专心听讲。 闻翊握住她的手才切身体会到她到底有多瘦,分明穿着冬衣,可还是能用“瘦骨伶仃”来形容,尤其是手上,没什么肉,全是骨头,比邻居周家六岁的女儿还要瘦弱些。 一个无人依靠的小姑娘在吃人的望族侯门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闻翊修正她的握笔姿势,又带着她写了一会,让她感受一笔一划中的点、横、竖、撇,但到底时间有些紧张,好字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先这样写吧,改日我教你如何控笔。”闻翊松开她的手说道。 “谢谢四哥,我一定好好学。”闻姝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小火苗,无比渴盼的看了闻翊一眼。 闻姝不怕苦,就怕无人教。 闻翊点头,坐回原位提笔修改他前几日写的策论,师父在时,他总是拖延,如今倒是无比自觉,可惜师父瞧不见了。 两人皆专心做自己的事,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沙沙”声,与檐铃清脆的“叮当”声作伴,无人打搅这一方安静的天地,转眼便是日薄西山。 夜色渐起,院外间或传来虫鸣声,没了日光的照耀,气温随之下降,闻翊放下手中书,“天黑了,回去吧。” “好,还有一点我回去写,今日多谢四哥了。”闻姝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书册纸笔放进书袋中。 回去的路上,寒风吹的脸颊冰凉,闻姝心里却像烧着一个火炉,嘴角上翘,露出颊边的梨涡,她属实没有想到,看起来颇为冷漠的四哥,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幸好她先前大着胆子靠近,要不然就错失了良机,有四哥教她,一定能跟上旁人。 回到兰苑,兰嬷嬷还在做晚饭,她回屋取出纸笔,想先把剩下的一点写完,翻书袋时才察觉,居然多了一本她不认识的书,显然是方才装的时候错拿了四哥的书。 也不知四哥是否要用,闻姝扭头瞧了眼外边的天色,还能看得清,她拿上这本书,打算给四哥送回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3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