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脚步微顿,轻飘飘地扫了眼凌盛,“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是。”凌盛颔首,看来是真的了。 那玉镯是夫人日日戴着的,听说是夫人的母亲给她的,夫人临死前从手腕间褪下来给了主子,是夫人唯一的遗物,也是主子唯一的念想,主子竟然送给了七姑娘。 凌盛不由得想,主子这算是下聘吗? “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我要去北兴王府拜访。”沈翊打断凌盛的胡思乱想,一边吩咐事情,一边往书房走去。 “好的。”凌盛答应下来,不过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想,看来王府很快就要迎来王妃了。 *** 闻姝回到兰苑,因为玉镯就在腕间,被兰嬷嬷瞧见了,说:“姑娘这镯子打哪来的?看着倒是上品。” 闻姝抚摸着玉镯,笑说:“四哥送的生辰贺礼。” “燕王待姑娘倒是好。”兰嬷嬷也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待姑娘最好的,当属燕王。 闻姝点头,“嗯,四哥很好。” 兰嬷嬷抬手抚了抚闻姝的鬓角,“姑娘十七岁了,也不知侯爷何时会给姑娘安排亲事。” 闻姝眼见着姐妹好友一个个出阁定亲,要说闻姝一点波动都没有是假的,“可父亲不在府里,恐怕是侯夫人给我安排吧。” 兰嬷嬷皱眉,“夫人想来不会上心,姑娘还不如找燕王帮忙。” “找四哥?”闻姝到底是姑娘家,让她去找四哥给她安排亲事,这也太……她脸皮薄,有点做不出来。 兰嬷嬷说道:“姑娘命苦,没人疼,如今侯爷不在京,夫人靠不住,姑娘想要嫁个好人家,只有燕王能帮你。” 闻姝又不是想要嫁到高门望族,若只是普通的人家,燕王绝对有这个能力。 闻姝垂首拨弄着腕间的镯子,沉思片刻,“嬷嬷,我知道了,再等等吧,说不定父亲很快就回来了。” 兰嬷嬷也知道让姑娘家自己去谋划亲事是委屈了闻姝,便也不想逼她,摸了摸闻姝的脑袋,叹息着走了。 那日兰嬷嬷说的话闻姝本没有放在心上,但没想到,几日后,章氏竟说起了她的亲事,打了闻姝一个措手不及。 “小七啊,”章氏和颜悦色地说,“你前几日生辰,我给忙忘了,今日给你补上生辰礼。” 辛嬷嬷递给闻姝一个锦盒,里边装着一支并蒂海棠的银簪,看着挺别致,闻姝忙起身道谢。 “快坐下吧,满了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章氏笑盈盈地说:“我给你选了门极好的亲事。” 章氏从未用这般温和的语气和闻姝说过话,她再度坐下来时,心跳得有些快,惶惶不安,总觉得手里捧着的是烫手山芋。 章氏问她:“昌国公府你知道吧?” 闻姝点头,“知道,是大姐夫家。” “对,上次妍儿出阁,你瞧见你大姐夫了吗?”章氏夸赞道:“你大姐夫可是一表人才啊,在朝中还有官职,是定都青年才俊。” 闻姝听到这番话,快要不认识“一表人才”了,真是谁都能用这个词,她心里打起了鼓,大姐夫与她何关,为何要说给她听? 闻姝压下了满腹疑惑,只能笑着赞同,“是,大姐姐好福气,得此良配。” 章氏顺着话说:“是啊,你大姐姐现下是昌国公府世子夫人,这样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你大姐姐喜欢你,想把这福气分一分给你。” 此言一出,犹如一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了闻姝的脑袋上,把她砸的鲜血淋漓,头脑晕眩,她望着章氏艰难地咽了咽喉,“夫人,您这话是何意?” 闻姝嗓音微颤,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章氏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抿了口,吊足了闻姝的胃口,才说:“你大姐姐嫁过去五年无所出,昌国公府想要咱们家再嫁一个姑娘过去,给昌国公世子延续血脉,这样的好事,你大姐姐自然想着你。” “夫人,我……”闻姝就是经了再多的事,也很难在这样的消息下稳住,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手中捧着的锦盒滚落在地,摔出了那枚并蒂海棠银簪。 给闻娴做‘媵妾’?给昌国公府当生育孩子的棋子? 这样不堪的事,章氏竟也能用这种赏赐的语气说出口? “瞧你,高兴的都傻了。”章氏眼神示意辛嬷嬷把簪子捡起来。 闻姝站了起来,急切道:“夫人,我出身低微,岂能当此大任,还请夫人再择人选。” “怎么会呢,你姿色出众,为人也伶俐,况且家里边就只有你待字闺中,是最合适的,”章氏看着闻姝不愿的模样,反倒有些痛快,“昌国公世子可不是一般人,只要你诞下孩子,就是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闻姝瞳孔放大,粉唇颤抖,说来说去,不就是让她去给闻娴生孩子,并且生下孩子还要给闻娴养着。 她是什么?一个工具罢了! 闻姝从未对章氏抱过母亲的期望,也不指望章氏对自己多好,可也没想到章氏会这般磋磨她,她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嫁进昌国公府,一个嫁进承恩公府,全是嫡子嫡孙,长房主母,嫁得显赫又荣华,到了她这里,却要去做一个妾,还是为嫡姐生孩子的工具妾室。 “我若是不愿意呢?”闻姝极力忍住眸中的泪水,指甲掐进了掌心,印出一道道白痕。 章氏闻言收敛了笑容,斜倚在迎枕上,眉目间带着威慑,“儿女的婚姻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爷如今不在府里,你的婚事就是我说了算,哪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 不等闻姝开口,章氏又道:“况且这桩亲事你祖母也是点过头的,闻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你为闻家付出了,若能诞育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往后闻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闻姝的心摔落谷底,屋外的大雪全下在了她身上,冻得她浑身冰凉,毫无知觉,竟连祖母也同意了? 她不过是想要一桩普通平淡的婚事,又没阻谁的路,为何不肯放过她? “姑娘,你怎么了?”月露在屋外等候,姑娘进去时还是好好的,出来却面白如雪,失魂落魄,仿佛没了生气,吓得月露都要哭了。 闻姝不说话,双目无神地走出了世贤院,手上抱着的是辛嬷嬷硬塞给她的并蒂海棠银簪。 几日前,四哥送她的雕刻着荷花的玉镯还悬在腕间,四哥愿她岁岁安康。 几日后,章氏送她一支并蒂海棠银簪,要她与闻娴做媵妾,给闻娴生下昌国公世子的嫡长子。 若是知道这些年苦苦挣扎,活下来竟是为了与人做妾,她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快到兰苑了,闻姝脚下发软,跌倒在地,月露扔开伞去扶她,哭着说:“姑娘,你别吓唬我啊。” 闻姝用力把怀中的银簪扔了出去,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终于哭了出来,“月露,我不想做妾。” 月露瞪大眼睛,“夫人要姑娘做妾?给谁做妾?” “给大姐夫。”闻姝捂脸哭泣,她从没这般怨恨过章氏,怨恨过侯府! “怎么会这样呢?”月露吃惊地跪在地上,又急又气,“夫人也太过分了!” 风雪加剧,飘飘洒洒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仿佛要将她们就地掩埋,周遭冷如冰窖,闻姝的心从未这样冷过。 “不行,不行的,姑娘怎么能做妾,”月露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拉着闻姝的胳膊,“姑娘别哭,咱们去求燕王,求他帮你。” “四哥……”闻姝泪眼朦胧间碰到了腕间的镯子,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黯淡的眸中迸发了一丝光亮,“对,四哥,去求四哥帮我。” 她还不算完,她还有四哥呢。 闻姝跌跌撞撞地起身,又去捡那枚被她扔出去的银簪。 月露打着伞说:“姑娘,还捡它做什么,夫人就是故意羞辱你。” 并蒂海棠,可当真并蒂吗?闻姝不过是闻娴的替身罢了。 “我要永远记得她们的羞辱。”闻姝死死地攥着银簪,将细嫩的肌肤压出鲜红的印子。 闻姝回兰苑换了身衣裳,让月露暂时别和兰嬷嬷说,免得兰嬷嬷怒急攻心,损了身子。 既然是去求四哥帮忙,自然得有点求人的样子,她挽起衣袖,做起了四哥爱吃的荷花酥,一边做,她眼里的泪就一边淌。 闻姝不是爱哭的性子,也知道哭是无用的,可此刻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由得想,若四哥只是四哥呢?倘若四哥不是燕王,她是不是就只能为人妾室了? 她想过章氏不会为她挑选多好的亲事,却也从未想过要去做妾,还是替闻娴生孩子的媵妾。 心里装着事,荷花酥做的没往日精致,只挑出来六个更好些的装盒,前往燕王府。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用午饭了吗?”沈翊才用了午膳,去了书房坐下没一刻钟,管家就说闻姝来了,又出来接她。 “用过了。”闻姝笑了下,只是她的笑比不笑还要让人难受。 沈翊捏着她的下颌看她通红的眼,嗓音冷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闻姝笑不出来了,强忍住泪水,“四哥,我和你说件事。” “行。”沈翊接过她的食盒带她屋内,屏退众人。 闻姝把食盒打开,取出一碟子荷花酥,沈翊并没有吃,而是问:“什么事?” 闻姝提了口气,坐下来说道:“四哥,侯夫人给我说了门亲……” 她说的不算快,沈翊的脸色却迅速黑了下去,犹如滴墨一般,但随之他又收敛了面上的表情,看着沉着而冷静,只是那双幽深的眸子骗不了人。 “七妹妹是想让我替你推了这门亲事吗?”沈翊问。 闻姝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我想四哥为我择门亲事,断了侯夫人的念头。” 推了这门亲,还有下门亲,总是推却不完的,侯夫人也不可能给她安排什么好亲事,还不如让四哥帮忙寻个亲事。 沈翊喉间轻滚,想起了永平侯那封家书,看来永平侯没给章氏递信,就是知道章氏靠不住。 可他也靠不住呢,沈翊在心里头恶劣地想。 “这倒不难,”沈翊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荷花酥,温和地问:“你想要个怎样的夫婿?” 闻姝到底是姑娘家,给自己说亲事难免害羞,面颊微红地垂着脑袋,说:“但凭四哥安排。” 她想着四哥待她这样好,总不至于害她。 沈翊低低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今晨皇上赏的玉扳指说道:“七妹妹瞧本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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