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思及往事,惠通面上多了些感慨,“当时那场火从寺中后院厢房烧起,那日风又大,火势短短时间就蔓延到了数排房舍,任是半途中下了雪,也折腾到了半宿时才扑灭——” 这不是阿意第一次听说那场火的状况,之前外祖父和大舅母都问询过自己此事,而且还特意派了人来千佛寺确认一二,但是无论是自己的隐约记忆中还是外祖父派来查探的人口中,都从未表明过自己和那场火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牵连。 她强忍住因为起热带来的不舒服,继续追问道,“师父说我从火中死里逃生,又具体是指?” 惠通正在回忆那日晚上的情况,忽然一回神瞧见阿意迷茫中带着些惊疑的神色,当即顿住了话音,反应过来后颇有些懊恼,这姑娘当年也不过五六岁而已,经历了那般可怖的事情,忘了才是最好不过,自己何必要在她面前再提及? 倒是怪自己做了多年游僧一回来遇着了故人着了相了。 阿弥陀佛。 他暗中念了句佛语,再开口时只将此事粗略概过,“幸好后来有惊无险,并未伤亡,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适才老衲给姑娘诊脉时,发现姑娘身体根基并不好,但应是遇到了良医,多年调养,如今已是好转许多,后续若是继续巩固……” 惠通师父回去之前又多嘱咐了些日常调养注意事项,但是阿意神思早已完全跑偏—— 她本就一直怀疑自己似乎忘却了许多关于千佛寺的事情,会不会这大火也是其中一项? 或者说,着火那日,自己究竟在哪儿? 她试着回想了下脑海中关于大火的场景,但是具体的画面还未浮现,眼睛就先开始刺痛起来,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揉一揉,却被小绫先一步拦住。 小绫不知她心中所想,还当阿意是因为起热烧得眼睛痛,忙又湿了块帕子过来给阿意覆在眼上,担心道,“姑娘,要不还是喊人下山去请——” 她话还未说完,阿意便已是摇了摇头,“不必,这般雨夜,山路难走。” “可是——” “不用可是,适才来过的这位慧通大师行医多年,医术未必输与旁的大夫。” 小绫还想再劝一劝,但是又怕惹得阿意病中尚且不痛快,便止住了话头,只是到了外面暗中嘱咐了金生几人今晚都切莫睡得太沉,万一姑娘这边有什么不舒服也好反应快些。 她满腹忧心,一直惴惴不安,直到见阿意服下药睡下没多久热就退了才稍微放心了些。 但伴着雨声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又忽然被几声呓语惊醒,她忙坐起了身子时,旁边环儿亦是已经醒了,黑暗中,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忙去点灯,一个放轻了步子就奔着里间而去。 床上的人被子依旧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是眉头紧皱,嘴唇不时阖动,小绫俯身靠近了些,始终没能听清,便先伸手去探一探阿意额上的温度—— 结果手背刚碰上去,就吓了一跳,怎得出了这样多的冷汗? 旁边,环儿已经举了灯过来,一见阿意湿漉漉的鬓角亦是惊了下,“姑娘这莫不是被梦魇住了?” 环儿去喊婆子打水过来,小绫则守在床前,急着将人从噩梦中唤醒过来,“姑娘,醒一醒——” 可连着喊了多次,也不见人睁眼,倒是偶然听清了只言片语,似是什么“着火了”“快些走”之类话,小绫一时分不清这到是因着今日后山的雷击火引起的梦,还是之前那位惠通师父说的那些话引起,只顾着先安了阿意的心, “姑娘莫怕,火已经全部都扑灭了,没事儿……走,对对对,所有人都安全着呢,姑娘莫要害怕……“ 这般柔声说了几遍,终于见阿意一直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些许,但小绫半口气都还未松完,便见床上的人面色又开始挣扎起来,才擦干的额头又开始有汗沁出—— 这般下去可不行,纵使梦醒了,怕是也要着凉! 她忙喊了婆子快些去找金生,让金生跑去请僧医来。 可这婆子才刚到了院门口便又慌乱折返而来,小绫本就急得心焦,余光瞧见,顿时生了怒气,低声斥道,“怎得这般——” 话还未说完,便瞧见一道人影径直掠过那婆子进了屋中。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纪二公子?” 说音落地,方意识到不对,要改口换称呼时,一抬眼就瞧见人已经到了床边—— 婆子还在门口不知所措,小声道,“绫姑娘?” 虽说私心里的确不大喜欢这位曾经的纪二公子如今的太子殿下,但不得不说,适才见人来了第一反应的确是松了一口气,小绫先向着里侧小心看了眼,才转过头低声对着婆子招招手,“这里你不用管,且还是去让金生请——” 她正说着,忽然一抬眼瞧见院门的小灯下站了个乌漆嘛黑的人影,顿时吓了一跳,扬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影一见她问,忙低了头,“回姑娘的话,小的是——额——小的略通医术,奉命在此等候。” 得,原是里面那位带过来的。 虽说不是第一次被人抢了“贴身丫鬟”的地位,但心里的不舒坦可一点儿都没少,若是平时,小绫非要暗中瞪上两眼,但此时她根本顾不上旁的,只时刻守在床帐不远处,心里不停祈祷着姑娘可一定要快些好过来。 …… 床边上—— 燕昭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一半是大雨淋的,还有一半是被后山的火吓出的冷汗。 幸好,幸好火不在此处。 他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弄湿了阿意的衣裳,只隔了被子将人半拥住,柔声道,“不怕,五哥哥来了,没事了——” 几乎在他声音响起的刹那,怀中人被泪水浸得湿漉漉一片的眼睫就颤抖了下,泪珠顺着眼角一颗一颗向下坠落。 燕昭直看得心头一抽一抽地疼,一手将人拥得更紧了些,一手小心给她擦着眼泪,“不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明早肯定要闹眼睛疼,可就不能出去玩了——” 怀中人闻言,眼泪却反而更凶了些,连带着哽咽声都急促了几分。 燕昭弯腰将耳朵凑到她唇边认真地听,听清在抽泣声夹着的几个短句时忍了又忍才忍住去给她回应的冲动,只继续哄着她道, “想说什么睁眼和我说好不好?这样说话我听不清,之前不是还说想去山脚下放风筝么?等雨停了就去好不好?不说话我可就当你不愿意去了?” “姜意,别睡了,该醒来了——” “万万在喊你呢,你听,喵呜,喵呜——“ 眉心被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一路掠过眉骨,仿佛上面的沉重感也都被一道抚去,阿意挣扎了很久很久,终于睁开了眼—— 泪眼朦胧中,还未看得清眼前人影,便先听的这一句僵硬的喵呜,她被逗得忍不住弯了下眼睛,哑着嗓子反驳道,“万万——咳咳咳,咳咳,万万才不会叫得这么难听,咳咳咳——” “好好好,万万叫得好听,我比不上——”一看她睁眼,不管她说了什么,燕昭都全部应下,接过水来小心送到阿意唇边,“乖,先喝点水——” 阿意不想喝,她还有话没说完,“我,咳咳,咳咳——” 嗓子哭成了这样怎么说话?燕昭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偏偏又不敢说半句硬话,只得抢先一步一点一点哄着她,“喝一口水我就欠你一个条件好不好?” 阿意眸中泪光闪烁了下,下意识想说她要那么多条件干什么,但一抬眸看见眼前人的侧脸,忽然想起梦境中少年抱着她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模样,鼻尖蓦得酸到发涩。 人是乖乖听话低了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可是眼泪却也一直无声地往下掉。 一盏茶的功夫,燕昭虎口处便被阿意的眼泪灼烧到酸软无力。 幼时离宫,成年方回,明枪暗箭不知遇见过多少次,阴谋阳谋几乎从未断过,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手足无措却全部都是在怀中人的眼泪前。 几次欲张口,却都又停住,最后只剩下不断地重复,“莫要哭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咬我好不好?想咬哪里都行——” 他说着就伸了胳膊到了阿意唇边,“咬这里可以吗?” 见阿意摇头,他又忙要将衣领往下拉开些,“那咬脖子——”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捂住了唇,怀中人眼睛鼻尖俱是已经哭红,发丝散落大半,眸子被泪水冲刷得清亮,开口时哭腔里带着数不尽的委屈和不满, “你自己说的,咳咳咳,就是大雪把山都封了,等我睡醒了也,也一定来看我,你骗人,你骗人!” 燕昭身子僵住,掩在他唇上的手指根本没有力道,随意便可以拿开,但是拿开之后呢,他要如何回应她的话? 说自己本是要回去找她的,但是却因身份暴露被人追杀,一路被追到滚落山崖,在坠落的途中,他还在想必须要回去接她,那样大的雪天,她一个人藏在草堆里,肯定要怕到哭鼻子。 她一向爱哭的。 可是他再次醒来时名姓家世都没忘记,却唯独忘记了最重要的人。 燕昭嗓子凝涩,不仅开不了口,而且连看怀中人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可下一瞬,便忽然被人扑过来紧紧抱住—— 潮湿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耳垂被人轻轻用牙尖碰了下。 疲倦沙哑但又带着满足的声音响在他耳侧, “五哥哥……我咬好了。” 他再低头时,伏在肩膀上的人已经沉沉睡去,眉梢舒展,呼吸清浅。 燕昭目光微微停顿,忍不住也跟着弯了下唇角——
第93章 怕再耽搁下去着了凉,燕昭小心揽住阿意,连着被子一起将人抱起来,待小绫和环儿两人将床上的枕巾被褥等全部换了一遍后,才放轻动作慢慢扶着人躺下。 阿意脸上尽是泪痕,小绫见状,忙去取了温水帕子来,但是还没靠近床边,便被人顺手接了过去。 温水帕子仔细擦拭一遍脸颊,又用热水帕子轻轻敷了敷眼角,但一低头间瞧见阿意眼睛一周晕染成一片的红,燕昭仍是忍不住又用手小心抚了抚,满眼心疼,哭成这样,明日定是要不舒服了。 他微微坐直了些身子,正要让人去将大夫喊进来,但是还未开口便被人抓住了袖角—— 燕昭话头一顿,下意识先反握住阿意的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睡吧,我不走。” 床上的人似是听懂了般,攥紧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许,但是却始终没有松开。 燕昭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取了干帕子过来,仔细将阿意因为抓住了他湿漉漉的袖角而沾湿的手指擦干,然后才小心放到被子之下—— 之前那人影站在院门外时只让人觉得似是很年小的模样,此刻人摘了帽子进了屋中,小绫才发现这人竟是长了一头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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