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他没事。 姜姝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姜姝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谢让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姜姝道谢。 姜姝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谢让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姜姝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谢让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谢让诧异的看着她。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姜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的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谢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姜姝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她上辈子不曾注意过朝堂之事,这辈子也不知晓怎么才能探寻里面的内幕。 但她知道,谢让在未来的十年里,却也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头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谢让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的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姜姝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谢让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姜姝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谢让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姜姝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谢让,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谢让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姜姝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让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姜姝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谢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至于她那个知道她与萧翊之间的事的好妹妹姜姝,有萧翊这个太子在,只要她告诉萧翊姜姝的事情,为了保住储君的清誉,他一定会让在这件事情上住口。 并不知道姜姝姝心里打的主意,周氏心里多少是有些感动的,想到再过几日女儿就要嫁去安远侯府,她心里便有些难过:“好孩子,今天你便陪为娘一块去吧。” 老祖宗倒是没什么意义,想着姜姝姝方才已经同她解释了那个男人只是向她问路,二人并不相识,她不管姜姝姝说得真假,只要她愿意撇清,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摆了摆手:“去吧,记得替我也上一炷香。” 周氏应下,带着姜姝姝出了乐安堂。 母女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了马车,这一路周氏问了姜姝姝同老祖宗说了什么,她回答的话同给老祖宗说得一样,周氏并未怀疑,又跟她交代了一路嫁去安远侯府应当要留意的事情。 而姜姝姝一心牵挂着太子,并未仔细听周氏说的是什么。 马车走了差不多一个是成,最后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的石阶通向密林深处,姜姝姝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 护国寺位于衢清山的半山腰,只有一条石阶能通往山门,因是皇家的寺庙,所以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前来。 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抬眼往上看着似乎不到头的石阶,整个人顺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沁雪姐姐,我累了,要不咱们回去吧?”她一边拿着帕子在自己脸颊旁扇风,一边泄气道。 要来上香是她的主意,走到一半要放弃的也是她,沁雪知道这位的脾气,可是听人说这护国寺的平安符很灵,如果不是跟着姑娘,自己哪里有机会能来这里,想着家中一直卧病在床的娘,只能好声好气地哄这位小祖宗: “姑娘,你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快到了,听说护国寺的师父做的斋饭可好吃了,你难道就不想尝尝吗?” 闻言姜姝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吃过斋饭,于是问她:“可是真的?” 晴雨在沁雪眼神示意之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我之前听林翰林家的小姐说过。” 姜姝深呼吸了几个来往,想着她从未来过护国寺,说不定她们二人说的是真的。 为了好吃的斋饭,她怎么着也要上去,况且她还想要烧香求佛祖别让姜姝姝和谢豫的婚事出什么岔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轻易放弃。 于是她让沁雪和晴雨搀扶着继续往上爬去。 走走停停了半个时辰,最后她终于看见了护国寺的山门,等她进了山门,第一时间不是去烧香,而是带着沁雪二人往休息的地方去了。 她现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顺着方才一个小师傅指引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所谓的后山凉亭。 不巧的是凉亭那边已经有人了。 此时的凉亭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装扮一看就是护国寺的主持,另一个坐姿端正的人穿着一身雪色的衣袍,所有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了起来,那形如松柏的身姿看着却是眼熟,她上前两步,才看清男人似鬼斧神工雕刻的无暇如玉的侧脸。 “姑爷怎么会在这里?”沁雪也看清了凉亭中的人。 “嘘。” 姜姝看着凉亭中与主持对弈的男人,疑惑他今天为何没有去翰林院上值,反而出现在这里。 但是看他这一身的装扮,她大约猜到或许同他过世的父亲与祖父有相关。 不想打扰他们二人,她拉着沁雪和晴雨折返了大雄宝殿。 等她们三个离去,住持法缘大师往方才三人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继而回头对上盯着棋局思考的谢让。 谢让抬眼去看法缘,一双漆黑地眸子似乎望不见底:“大师分心了。” 法缘却是一笑:“黑子已经穷途末路,此局已定。” “是吗?”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双指之间夹着一枚黑子,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轻敌是大忌。” 说罢他将黑子在棋局的一处放下,在法缘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淡声道:“法缘住持,你输了。” 半晌,法缘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原本被困的黑子杀出了一条路,彻底扭转乾坤,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白胡须:“是老衲输了,谢施主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 一年前的今天,与他下棋的青年未能赢他一二,未曾想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竟然进步这样快。 他祖父若是还在的话,定然会很欣慰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孙儿。 只是...... “听说那位今日来求见了主持?”谢让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漫不经心问。 “老衲远离朝堂十几年,自然不会再涉朝堂。”他的意思就是让人吃了闭门羹。 谢让沉默了一瞬,把棋盘上的黑子都收了起来,才道:“如今的朝堂,若不是有几位阁老撑着,怕是更不堪。” 法缘不可置否,看向神色淡漠的谢让,像是在他身上看见了他祖父谢阁老的影子,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景玄,莫非你......” “住持以为我会信父亲死于意外的话?”谢让打断了法缘的话,他嘲讽一笑:“您大约也能猜到我父亲为什么会死,不过是挡了某些人的路罢了。” “所以,你想替你父亲报仇?” “仇自然是要报,不过主持能否告诉我,八年前的那晚,我父亲给了你何物?” 不想看着好友的孙子步他的后尘,法缘只是道:“不过是一件不要紧的东西罢了,这么多年老衲早已忘记那东西去了哪里。” 谢让自是不信他的话,不过也能猜到除了他和主持二人之外,再无别人知道他父亲在死前的一天秘密给了什么东西给主持。 这是他偶然间才得知的,是祖父在临终前说的,只不过他还未说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咽气了。 谢让淡然道:“即便主持不说,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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