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是回去的路上了。若她是有意,路上定然见分晓。 果然,马车行过杨柳胡同的时候,寿府的马车缀在了镇国公府马车后头。朱氏听婆子一说,哪里敢行在前面,连忙去请寿老夫人先行。 寿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丽娘,好孩子,咱们在这里倒是同路了。我今日见了许多故人,心里欢喜,正好碰到你,倒是有许多话想说。你要是不急,带着孩子们去我府里坐坐?” 朱氏脸都激动红了。 她眼泪不自觉落下,重重的点头,“哎。” 她这些年,心里苦得很,也想跟当年的知情人说一说。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便去了寿老夫人的宅院。 寿府是按着长公主府的规制来造的,府中院落廊桥等景致,听闻还是陛下亲手画的图,又叫工部从江南采买奇石布置,称得上是一步一景。 朱氏小时候来过这里,如今再来,已经恍若隔世,道:“好似从不曾变过一般。” 寿老夫人笑着道:“我不喜欢变。” 而后又用余光瞥姜姝,见她倒是镇定得很,瞧见她的目光,还朝着她笑了笑,丝毫不慌,可见是心中有数的。 寿老夫人心下对她多了一层欢喜。 等到了堂庭里,众人坐在火笼边说话,自然就要说到从前,便要说到朱氏的母亲。寿老夫人不免要提起姜姝,“你可会用刀?” 姜姝心知重头戏来了,她起身行礼,恭谨道:“会的。” 寿老夫人:“你外祖母也会用刀,我这里还有她的刀在呢。你若是会用,倒是可以将刀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姜姝还未开口,朱氏已经欢喜道谢了。 寿老夫人:“谢什么,都是自家的孩子。” 她拉住姜姝的手,“但有好几把刀,却只能给你一把。姜姝,你跟着我家婆子去选一把来。” 眼见要单独跟着人离开,姜姝却开始惊疑不定。 若是从前,这般的宅院里面,寿老夫人递了话来,为了得到她的青睐,她是肯定会跟着走的。 无论今日是什么鸿门宴,她都敢闯一闯,抓住这个机遇。 但她被宋家悄无声息的送回过淮陵……今日若是有人把她送走,她又该如何自救呢? 姜姝迟迟不动,身子不由有些僵硬。 她终于发现,被困淮陵,已经是她不能痊愈的隐疾。 朱氏却没瞧出来,欢喜得摆摆手,“去吧去吧,长辈赐,不敢辞。” 她今日如同飘在云端,醉醺醺一般。 寿老夫人倒是看出来了。她虽然不爱出门交际,但却喜欢暗暗的打听各府的事情,所以是知晓姜姝身世的。 她心中暗疼她一分,明白一个早年漂泊无依的小姑娘早早就有这般大的警惕心,是经过无数不得已养出来的习惯。 她轻轻安抚道:“放心,即便不喜欢也不要紧,回来即可。” 姜姝看她一眼,慢慢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这才点头跟着离去。 一路记着道,等婆子带着她到了库房门口,她也没立刻进去。婆子并不强求她进,只笑着道:“刀就在里间,姜姑娘选把喜欢的吧。” 又道:“时辰还早,不急着一下子选定,您慢慢挑,老奴在外头等你。” 她转身走了,姜姝慢吞吞迈开腿进门。 她走得极慢,但对方却显然急得很,几乎是她一进门,谢让就从屋中出来了,站在了亮堂堂的门口,弯腰朝着她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姜姝见是他,长舒出一口气,但习惯性后退一步出门。两人隔着门槛,一个屋内,一个屋外,泾渭分明。 谢让知晓自己吓着人了,便又双手合拢,郑重的朝着她行了一个礼。 姜姝这才瞧见他脸上有尘土,鞋上有泥巴,一身衣裳皆有污渍,好似是几天未曾换洗过了。 她站直了,低声问,“不知谢大人托寿老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谢让眼下青乌一片,脸色疲惫,似乎方才的行礼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微微靠在门上,道:“姜姑娘,这般请你来,实在是失礼了,只是人命关天……” 他说到人命关天四字,哽咽了一声,又立刻将这声哽咽吞下去,问:“不知姑娘可记得苏行舟?” 姜姝仔细想了想,两辈子似乎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她摇头道:“不记得。” 谢让:“那姑娘还记得大概十年前,曾有一对兄妹在书铺给你一本三字经?” 姜姝猛的抬头。 她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此事?” 谢让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将事情和盘托出,“那日在白马寺,阿兄认出了你。五天前,也就是腊月初十,他消失了。” 这句话让姜姝沉默起来。她说,“你怀疑镇国公府和我下的手?” 谢让:“我确实怀疑过是不是镇国公府要杀人灭口。但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你的事情,并不算周密,镇国公府没有这个必要。” 姜姝谨慎的问:“既然如此,那你今日找我,又为什么呢?” 谢让:“为你在白马寺点的那四盏灯。” 姜姝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眸微微眯起:“四盏灯?” 谢让:“是,从白马寺回来后的第三天,阿兄曾慌慌张张来府里找我,似乎是想同我说什么事情。但我问他时,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当时被先生临时叫去见客,急着走,并没有想太多,但如今想来,阿兄应当是那个时候就有了危险。 谢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说,“我便去查了查,发现那天从我家离开之后,阿兄悄悄去过一趟白马寺。” 姜姝心一顿,“白马寺?” 谢让:“是,他去看了你祭拜过的那四盏长明灯。” 他说,“我想来想去,估测着,他应该看的是你家师父的名字。”
第42章 做完法事之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朱氏带着姜姝去后院歇息,委婉道:“我跟方丈说,你自小体弱,便跟着空名师父念经以求菩萨保佑。” 这是让她别说岔了话。 姜姝轻笑着点头,“我知晓了,母亲,在淮陵的事情,我不会乱说的。” 朱氏见她竟然懂,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这也是为了你和家中姐妹的名声,便只能将过去掩埋掉了。” 姜姝再次点头。 她笑着说,“你十六岁了,也该定亲了。” 姜姝无有不应一般继续点头:“我都听母亲的。” 朱氏越发笑得欢心:“你这般的性子,就跟我梦中见你的时候一般。” 她感慨道:“想来这就是母女了,虽没见过,但总是能预梦到的。” 姜姝闻言低头一笑,却不再说话了。而后又想起无论是结交姐妹,还是相看夫婿,最开始都不如母亲想得那般顺利。母亲初时还劝她宽心,后头每每不顺,便又训诫,“姜姝,你要讨喜一些。” 如何讨喜呢? 像现在这般吗? 她瞧着母亲是喜欢她现在模样的。 那母亲应当喜欢她二十六岁时的性子。 她这个时候,已经懂得去柔和自己的言行举止,虽然依旧一身倔骨头,但至少学会了给自己披张皮。 而后盘算一番,发现该祭拜的都祭拜了,只余下自己这条命还没有点上长明灯,便又开始盘算怎么争取早日出门去查一查宋家的事情。 她抬起头,正要跟朱氏打探宋家的事情,便见前头石拱处来了两个男人。 一个不认识,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另一个却是谢让。 姜姝诧异,倒是没想到这般快再次见到他。朱氏也瞧见了,带着姜姝转身快走几步,皱眉道:“咱们去后头说话。” 她不认识谢让,但看得见他们穿的是布袍,一瞧便知晓是穷书生。她是不愿意与这般的人打交道的,便叫丫鬟婆子们坠在后头跟着以隔视线,低声不满:“本想着这边让净,没成想还有人来。方丈也不让人拦一拦。” 若是当年的镇国公府,她们在这边,庙里是决计不会放布袍进来的。 她神情难得肃然,一味朝着前头走。姜姝落后一步,顿了顿,还是侧身朝着对面已经停步的人点了点头,这才跟着一块离开。 一群人急匆匆离去,等她们走远了,谢让和才和好友苏行舟走过来,笑着道:“原来是镇国公府的人在做法事。” 苏行舟若有所思问:“你确定是镇国公府?” 谢让慢吞吞点头,一边走一边道:“我前几日还在驿站见过那位姜姑娘。” 他道:“后头在先生那里,寿老夫人听闻我在驿站见了镇国公府的人,便告诉我姜家最近要接回一个自小养在淮陵的六姑娘——我估摸着方才那位颇为和善朝我们点头的就是她了。” 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寡嫂,常年在洛阳住着,最喜欢打听各府的事情,也喜欢看各种杂书,说起什么都知晓一点。 谢让:“寿老夫人说,她也算是百晓生了。” 说完朝前走了几步,突觉不对劲,连忙回头,就见苏行舟呆船一样不动弹远远落在后头。他好笑道:“怎么了?我就说身边怎么没人了。” 苏行舟神色莫名,快步上前低声道:“只是觉得有些巧了。她跟我在淮陵见过的一位姑娘有七八分像。不过那位姑娘长在庙宇里,跟着一个老和尚长大的。” 顿了顿,又道:“因跟她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印象颇深,我还记得她叫姜姝,倒是没有姓氏,孤儿嘛。” 他琢磨起来:“这样看,应该是我认错了,这般的出身,不会是镇国公府的人。” 谢让心却跳了跳,脸色变幻几瞬,还是道:“……我记得,姜六姑娘闺名就叫姜姝。”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在驿站里听她的兄长叫过一次。” 苏行舟眉头紧皱。 谢让也觉得此事奇异:“既然如此,我估摸着这其中是有一段缘故的,阿兄,你万不可再把今日的话对其他人说。” 苏行舟与他相交十几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姑娘家名誉要紧,我不会乱说。” 又道:“但这般的事情,咱们不说,有心人也未尝不能知会。我听闻她后头还去杀猪谋生了,见的人肯定多。” 谢让脑海里就浮现出姜姝杀猪时的模样,不经笑起来,“我说她眉眼怎么还带着杀气,原来有猪兄一份功劳。” 但既然此事算不得周密,他便忍不住打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苏行舟边走边回忆:“你知晓的,我十六岁的时候,为着省银子,便带着莹莹在道观里住着。” 莹莹是他的妹妹。彼时才六岁。 “我见此情景,自然心软,遂从书铺买了两本三字经。一本给她,一本给莹莹。” 那时候其实是记不得长相的,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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