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庆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跌坐在椅子上,抹泪颓然道:“我倒是成了罪人。” 寿老夫人:“行舟连我那里都不愿意去住,你早该知晓他怨你。” 邬庆川沉默起来,随后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扶棺过去吧。” 谢让哎了一声。 邬庆川不愿意跟谢让僵着,有心要化解,走到了棺材边。 寿老夫人见此,拍拍姜姝的手,“你随我出去坐坐。” 姜姝点头,她扶着寿老夫人去了厢房休息,赵妈妈正在里面帮着烧茶,见了她们来,连忙上了茶水,道:“可要吃些东西?” 寿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赵妈妈便退了出去。 姜姝轻轻为她捶背。 寿老夫人:“今日实在是辛苦你了,待会儿我让钱妈妈送你回去。” 姜姝:“嗯……” 又说,“谢大人要买宅子给苏公子送葬,我有些银子,已经跟他说好送来了。” 她本只是来祭奠一次,但要挪棺,按照蜀地的风俗,还是要亲人遮黑伞才行。她道,“我已经为他撑过一次黑伞了,便想送到底,那日我还想来一次……” 寿老夫人动容,“你是个好孩子,我和谢让都承你的情。” 她道:“你放心,我亲自写信与你母亲说明此事。” 若是想要送葬,便不能再随意找借口了,说不得一路上还会有人看见,被人说道不好。有些事情,朱氏作为母亲,是不能被瞒在鼓里的,否则以后要离心。 寿老夫人为姜姝着想,当场写了信给朱氏,“我让钱妈妈跟你一块去。” 等姜姝要走的时候,谢让知晓她还要来送葬的事情,又追出来道谢。 他一身尘埃,霜雪加身,因着她肯为兄长遮伞,在风雪中朝着她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姜姝抿唇,突然生出了一些悲悯之情。 无论方才邬庆川说起自己被齐王斗去蜀州十年的时候有多悲愤,说起自己为了志向无儿无女时有多无奈,但十年后,他确实是跟博远侯府走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应当也成了齐王的人。 若苏行舟确实是博远侯府大少爷林冀所杀,那他和谢让之间,走到最后那个地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也太可悲了些。 六岁碰见恩师,继承先生的志向,一往无前,想成为天下百姓的一把刀,让姝王拔他出鞘,挥刀向世间浑浊。 而后苦读十年,十七岁中探花,却被权贵愚弄,妹妹去世,还籍淮陵。 二十岁重回洛阳,兄长含冤,走投无路,又发现先生开始变了。 他最后是不改其志而亡,还是背叛了二十多年的志向而亡? 姜姝不由得道:“谢让。” 谢让凝眸看她:“姜姑娘?” 姜姝:“看开些吧。” 谢让怔怔,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正要发问,就见她已经走了。 他大步跟过去,却听她道:“就当我交浅言深罢。” 他就不好问了。 但他认真的说,“我记住了。” —— 姜姝回了镇国公府,朱氏接了信,面上不显,但等送走钱妈妈之后,连忙拉着姜姝去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想你跟着一块去送葬了?” 她抱怨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多晦气啊,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姜姝解释:“去世的那位公子是寿老夫人家的晚辈,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去送一送,正好我在,便让我跟着去。” 朱氏虽不满,但到底还是顾忌寿老夫人的面子,道:“哎,这都是什么事!”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行了,但偏偏姜三少爷从外头回来,听闻此事,撇嘴嘀咕了一句,“别是她自己想去的,借着老夫人的由头骗咱们呢。” 朱氏瞪他:“你胡扯什么?” 姜三少爷本来是随口一说。他被姜姝怼过几次,自然也就说不出好话。但坏话说出口,他喜欢为自己圆回来,免得别人以为自己是胡口乱说,坏了脸面。 便一本正经的道:“母亲想,寿老夫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这般的拎不让,竟然要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带着六妹妹去给一个素味平生的死人送葬?” 朱氏神色迟疑起来。 姜三少爷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发的理直气壮:“母亲再想想,寿老夫人的晚辈能是谁?我们怎么不曾听闻过?” 寿老夫人娘家死绝了,夫家只剩下一个邬阁老,邬阁老又无儿无女……不曾听闻有什么去世的晚辈。 如此一起疑心,便马上提了赵妈妈来问。赵妈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先还不肯说,朱氏骂道:“老货,我让你去是看顾她的,她初来洛阳不懂事,免不了要犯忌讳,但你是老人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赵妈妈还在犹豫,朱氏气急:“我是她的母亲,我难道会害她不成?若不是怕伤着她的脸面,我如今就是要问她了,哪里还用得着审问你。” 赵妈妈心中不定,想了想,还是道:“今日先去的寿府,寿老夫人欢喜咱们家姑娘,拉着说了好一会话,后来要出门,便又牵着咱们姑娘一块去。” 姜三少爷在一边,“去的谁家?” 赵妈妈:“邬阁老的弟子,谢家。” 姜三少爷又开始事后诸葛亮了,马上道:“母亲瞧瞧,被我说中了吧!” 又问,“逝者是谁?” 赵妈妈:“姓苏,苏行舟。” 姜三少爷:“竟然是他——怪不得那日六妹妹为了他来骂我。” 他嚷嚷一句,“谢让和苏行舟可都是淮陵的,搞不好六妹妹之前跟他们都认识,求着寿老夫人替她瞒着过去拜祭呢。” 朱氏脸色越发不好,叫贴身妈妈去,“快叫姜姝过来见我。” 姜姝便刚回去坐了没一会,又被叫了过去。她走到院子门口,第一个见的是跪在门口的赵妈妈。她快步过去,弯腰想将赵妈妈扶起来。 但赵妈妈却不敢起来,只摇头,小声道:“姑娘,别管老奴……夫人问您去谢家拜祭苏公子的事情呢。” 姜姝安慰道:“无事的,你起来,我跟母亲说。” 见赵妈妈还在犹豫,她道:“你是我的人,母亲顾忌我,会给我面子的。” 这两日还在下雪,冰天雪地的,如此跪着,怕是腿要坏了。 她还记得当年母亲责备她带着悬夏过年的时候捉鱼吃,将悬夏的手掌也打坏了,后来十年,每到天寒的时候悬夏的手就要疼。 这辈子悬夏的手保住了,但赵妈妈别又跪出事情来。 姜姝力气大,坚定的撑着赵妈妈的身子起来:“你是跟着我出去的,如今我来了,母亲不会怪罪你。” 她叮嘱道:“我的事情,没有不可见人的,下次母亲问,你便说。” 赵妈妈情不自禁的哭起来。 姜姝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缓步进了屋。赵妈妈想了想,自己不敢离开,便叫跟着一块来的引秋去叫姜慧,“请七姑娘快些来!” 引秋脸色煞白跑远了。 屋内,朱氏急急问,“姜姝,你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认识苏行舟?” 姜三少爷故意说得仔细:“你是淮陵的,谢让也是淮陵的,苏行舟肯定也是——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你是不是让寿老夫人带你过去拜祭呢?” 姜姝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小暖炉,脸色恬静,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态度生气或者着急,而是在沉思一件事情——往后随着她出门越多,要做的事情越多,漏出的马脚应当也会越多。 而现在,镇国公府麻烦的人里,她跟祖母已经闹翻,几乎不见,姜三虽然看她不爽,但却不能去管她的人,哥哥管妹妹的婆子丫鬟算什么? 便只剩下母亲了。 这也是最难的。 为了两人都好,她需要跟母亲提前划分好一条界限,让母亲以后都不再如此约束她的行事。 否则今日跪赵妈妈,明日打浮春悬夏,那她就会被这些事情周旋进去,反而没有时间做其他的。 而怎么划出道来,各自安好,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明说,尤其是母女之间。 但若是要说,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 从前是母亲压着她,而如今,她若是想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一些,必定是要压一压母亲的。
第46章 姜姝活了二十六岁,前十六年靠着一把杀猪刀无往不胜,但在洛阳,在世家,她的刀却行不通了。 活在这里,人人都不能撕破了脸皮,反而要说上几句大道理。她从前就不会说,但学了这么多年,好歹学了一些本事,对付母亲这般的性子是足够的。 她没有急着回话,慢吞吞想完,这才忽视了姜三,只看向朱氏,神色沉凝:“母亲觉得我能认识他们吗?” 朱氏一愣,“什么?” 姜姝:“在白马寺的时候,我和母亲曾经碰见过他们一次,那时候,母亲很瞧不上他们吧?” 她摇摇头,感慨一般道:“但是在淮陵,他们是读书人,也是瞧不上我的。” 她和声细语:“母亲,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弃婴,是由荒村野庙里的老和尚捡回去养大的。” “我一日三餐还需要去姝下化缘……我吃百家饭长大,母亲以前若是碰见了我,依着你的性子,是要掩袖而走的。我这般的人,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朱氏一时之间,又愧疚起来。 她喃喃道:“我……我忘记了这点。” 姜姝平静的道:“母亲不是忘记了,母亲只是觉得我言行举止温和懂礼,不像是个杀猪的,便觉得我现在很好,所以也没去想,我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 她这十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把从前的自己磨去,才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看向窗外,神色依旧不变,只是语气越发平缓:“师父死后,我无依无靠,只能下姝去杀猪养活自己,我没日没夜的做事,整日跟猪肉为伍,认识的人,要么是养猪的,要么是杀猪的,要么是来买猪肉的。” “无论如何,我都攀不上读书人。” 朱氏眼眶一红,急急解释,“姜姝,我,我是……” 姜姝摇头,“但是这件事情,母亲却没有猜错。” 朱氏一愣,“什么?” 姜姝:“我确实是认识苏行舟的。” 朱氏惊疑不定。 姜姝笑了笑,道:“那年,师父教我识字,但我们实在是太穷了,没有书。” “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 姜姝:“我瞒着老和尚下姝,走了三里路,去了淮陵镇上。” “我坐在书铺门口,迎来送往,我都跟着掌柜的笑,只为向他们乞一本书。” “只有苏公子给了我。” “是一本三字经,我现在还有,用旧衣裳包着呢,母亲要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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