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谢让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姜姝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让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姜姝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谢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从前跟他说的志向,天下,百姓,都不再出现在他的嘴里,先生让他做的事情,也与从前开始不同。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神情逐渐迷茫起来。 姜姝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这必然是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她懂。 廊外,大雪磅礴。 她站了一会,突然跟谢让道:“我家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场大雪。我来洛阳之前住在驿站里,碰巧,也下了一场雪。” 她说,“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师父来看我了。” 谢让方才满含戾气的心听见这句话,因着她话里面的眷念,蓦然之间戾气竟然消散了一些。他随着她看向漫天风雪中,突然问道:“姜姑娘。” 姜姝:“嗯?” 谢让:“我总觉得……姑娘之前应该是认识我的。” 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姜姝愣了愣,而后摇头,“不曾见过。” 不算见过。 他断头的时候,不曾看见过她。 她看札记的时候,也不曾真的见过他。 她说:“驿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谢让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姑娘与我是故人。”
第47章 此后几日,姜姝在屋子里跟着朱氏学规矩。她学得又快又好,可谓是举一反三,朱氏对她赞不绝口,欢喜道:“姜姝,你真是聪慧。” 她原本以为怎么着也要大半年才能把她之前的陋习改过来,没成想竟然如此顺利。这般下去,博远侯府的宴席能去,过年的时候更能带去各府里面走动了。 因有了打算,便要准备许多东西。她遣人把三儿媳妇唤过来,道:“我想让姜姝和慧慧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首饰,还要打一把相同的长命锁。到时候齐齐整整的到各府去拜年,准能让人叫好。” 三少夫人捧着她,“是啊,六妹妹英气,七妹妹姣美,让我看,就是满洛阳也排得上名号的。” 朱氏一向温和,拉着三少夫人的手道:“她们再好,都不及你。这几个月若不是你帮着我管家,我哪里能如此松快?” 她临走之前还笑着跟正在背世家谱的姜姝道:“妹妹真是了不得,我小时候背世家谱可是用了许久的功夫。我听母亲说,妹妹才两天就已经背熟了?” 姜姝笑着摇头:“我十六岁学嫂嫂六岁学的东西,还学得这般慢,嫂嫂快别抬举我了。 她问:“妹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什么样式的纹路?” 姜姝:“我不挑的。” 三少夫人稀奇的挑了挑眉。 饭菜口味不挑,衣裳首饰也不挑。说是没讲究,其实是没底气。她心里倒是有些可怜她了,以为她是刚回来惶恐,什么也不敢多要。 人总是喜欢怜悯弱小,她道:“那我就多选几样给妹妹看。” 姜姝含笑:“多谢嫂嫂。” 姜姝低声应是。 朱氏就坐在一边给她研墨,由衷欢喜道:“你不知道,带着你和慧慧去拜年,这是梦里才有的事情,我时不时就做梦呢,梦见当年你没去世,我就有两个女儿了,那我在过年的时候就带着你们守岁,放炮竹……” 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又落下泪来。 她的贴身婆子们便劝了起来,朱氏自觉不好意思,抬起头去看姜姝,生怕她被自己影响也落了泪,结果却看见她愣在那里,似乎是神游去了。 她好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姜姝?” 姜姝回过神来。朱氏笑着道:“怎么了?” 姜姝摇头,“没什么。” 只是突然记起了件事情。 她记得,上辈子因不识字,她没有给祖父和父亲“尽孝”过,过年之前也因“不尊教化”,被祖母和母亲留在了家中,便也没有跟着出门走动过。 她来洛阳的第一个年,有一半的日子是冷冷让让的。 好在她习惯了冷让,自娱自乐的从池子里抓了鱼出来烤着吃,将鱼翅贴在了门上,寓意年年有余。 母亲瞧见了,却又不高兴,叹息道:“姜姝,你要改。” 姜姝觉得母亲对她有偏见。 自己捉个鱼又能怎么样呢?这事情换成其他人来做,只能算是一件闺阁趣事。但到了她这里,因她不懂规矩,便成了蜀州蛮夷。 她说,“难道别人家的姑娘都不曾抓过鱼么?武将家里的姑娘也不曾有?难道世家的规矩里面规定过不许我贴鱼翅在门上么?” 她正襟危坐,做好了要跟母亲理论的准备,但大户人家的手段不是她能化解的。母亲只需要抓了她身边的人打,她就没有办法了。 她还记得,第一个为她挨打的是悬夏。她那日是带着悬夏去捉的鱼。 大过年的,悬夏手掌被打烂了,她的心便也跟着冷了下去。 这应该就是她跟母亲不和的开端。 而现在,母亲说,她其实无数个梦里都想着带她和慧慧一块守岁,出门拜年…… 她抄写太平经的手一顿,水墨染了半张纸。 这张纸便不可用了。母亲没有责怪她,只是让她换一张来写,而后拿起废纸看了眼,奇怪的道:“姜姝,你这个字,倒不像是跟着你家师父学的,我瞧着,没有丝毫的佛禅意蕴在,倒是有一股……” 她斟酌着用词,“倒是有一股想要冲破云霄的气势。” 她看看姜姝,又看看纸上的字,“你脾性温婉,字却不同,想来还是少年心性。” 这也不是坏事,朱氏笑着道:“人活着,是要有凭风好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心志。” 姜姝神色复杂,放下笔,终于定睛看向母亲,“果真?” 朱氏:“果真。哪个少年人不曾这般过?” 但姜姝却记得母亲上辈子曾责备她,“你的字锋芒太过,等你什么时候磨去了这股野心,便再跟我学其他的吧。” 两辈子,同一手字,竟因她回府之后的不同,也变得如此不同。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执笔,垂头低眸,一笔一划的在纸上继续抄写太平经。 ——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朱氏却被她刚刚眼眸里突然侵袭而来的悲戚弄得摸不着头脑。但姜姝一副虔诚抄写太平经的架势,她也不好在一边打扰,便又去看小女儿。 恐是前阵子大雪着凉,姜慧一直咳嗽不断,现在才好一些。朱氏担忧,“往后可得看紧了你,一点凉都不能受。” 姜慧蹭进她的怀里,好奇问,“母亲从六姐姐那里来?六姐姐今日学的可好?” 朱氏点头,“她真是一点就透,跟你一般聪慧。” 只是……她犹豫道,“就是太懂事了些,这般显得,显得有些……” 姜慧自小就跟母亲要好,笑着道:“母亲,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朱氏就叹息说:“也没什么。只觉得,她太懂事反而显得跟我们生疏了。” 姜慧不懂,卷着被子坐好,“可是母亲不是很喜欢六姐姐的懂事么?她要是不懂事,母亲又该烦恼了。” 朱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透,“就你聪明!” 她笑起来,“也是,这才多久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亲切起来?她懂事一些,我也少劳累一些。不然我怕是要劳心不断。” 结果这话一语成谶。没几天,姜姝就惹了祸,让她操心上了。 那日正好是腊月初十,连日阴雨绵绵的天终于放晴,镇国公老夫人有了兴致,便叫孙儿辈一块去花园里读太平经。 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丈夫和儿子回来又修道为儿子们祈福,她便也信了道——她之前信佛的。 为了佛祖不怪,她在府里做了一场大法事,请白马寺的方丈过来将佛像送走了。又办了一场大法事,请了三让回来供奉,从此虔诚的跪拜,不敢有二心,更要全家老小也不能有二心。 家里的小辈本就不多,三个少爷要去读书,也不在府里。 于是,读太平经的便只有姜姝和刚刚病好的姜慧,还有三少夫人。 过去的路上,三人碰见了,姜慧小声朝着三嫂嫂和六姐姐传授经验,“一读就是一整日,待会要向祖母求些好茶,不然喉咙要冒烟。” 三少夫人新嫁过来快四个月了,却是第一次跟着一块读太平经。她笑着道:“我从未读过太平经,若是读不好,祖母怕是会怪罪。” 姜慧安抚:“不会的,祖母向来和善,只是虔诚得很,便勒令我们也虔诚起来。” 而后又去看姜姝,担忧道:“只是六姐姐……你读的时候,怕是要遭罪。” 姜姝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只当不懂,笑着问:“为什么我要遭罪?” 三少夫人近几日对姜姝颇有好感,又兼两人都算是这个家的“新人”,便对她上心了些,温和解释道:“你刚回来,还带着蜀音……” 姜姝做出一副仿然大悟的模样,道:“如此这般,我便不去了吧?” 姜慧和三少夫人却不敢违抗老夫人。姜慧出主意道:“六姐姐,待会你念小声点,我和三嫂嫂念大声些,可行?” 三少夫人在一边笑着点头,也不说让她走的话,姜慧还上前去搂着她,“走吧,六姐姐,走吧,我们给你打掩护。” 姜姝无法,只能被拖着走。 待到了老夫人住的鹤鹿院,便坐在一侧低声念经,并不多言。 对于祖母,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与年少时候对母亲的在意不同,祖母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祖母,更是没少偷偷骂。 但是骂过也后悔,觉得自己良心不太好。 毕竟对于失去了两个儿子的母亲来说,她不愿意听见蜀音合情合理。姜姝每次倔强得跪下去,毫不认输,但晚上回去心里又会升起一股愧疚感。 她以前就挺瞧不上自己这般的性子,认为是优柔寡断,便去学那些爽利的人做派。但现在仔细想想,这是她天生心地柔善,是她懂得体恤别人的不容易,是无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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