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那是场面话,但这场面话说得张媪长面子,因此对这位太子妃也颇有好感。 从花园出来,几人边走边道:“长安城中的世家,与咱们北地还不一样,北地豪放,没有长安精细。” 另一个说可不是,“长安于大历,就像沫饽于茶汤,精华全在这里,辛家出来的女郎还用说么。”一面欢喜地拍掌,“可省了我们的事了。遥想当初,我还在元府上做教习,皇后殿下的幼弟郧国公离经叛道,偏要娶一位出身微贱的女郎。那可真是步步劝导,时刻不得放松精神,待人调理出来,我都瘦了好一圈。” “如此说来,辛家女郎还有什么不曾见过的,要论琴棋书画,怕也不让分毫。”说着说着,竟说出了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羞耻感。 几人捂嘴囫囵笑着,走出了庭院,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乐游原上吹来的习习凉风,将长昼的闷热一扫而空。出了宫廷,傅母们也放松了不少,正盘算着要将食案搬到廊亭下,迎面见太子带着翊卫从门上进来,忙肃容,退到了中路两旁。 太子人虽下值了,公务却不断,又吩咐了一番,方抬手挥退翊卫。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那些教习傅母,家丞忙在他耳边回禀:“郎君,辛娘子已经入行辕了。” 太子颔首,踱步过去问那些傅母:“今日教授的课业,辛娘子可服管?” 说得未来的太子妃浑身长刺,冥顽不灵似的。 几位傅母朝张媪递个眼色,张媪忙道:“禀殿下,辛娘子教养极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老媪等不过在旁侍奉,暂且还不曾发现娘子有何失当之处。” 说得凌溯简直要发笑,那个人,还大家闺秀的典范?一身是胆、力气极大,回想当日,要不是自己腿脚稳健,怕是要被她推得仰倒。 算了,这些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哪里知道她的棉里藏刀,等时日长了,自然能发现她的厉害。 没有再说什么,他负着手踏上了长廊。昨日来这行辕看过一遍,对比时时紧张的东宫,这里的氛围相较之下闲适了不少。 只是园里有些冷清,还好又有人来,即便不相见,知道隔壁院子里住着人,精神上便有了慰藉。 当然,至于是否真能慰藉,他并不抱太大希望,有时乍然想起,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时意气就向母亲默认了他们之间有情。不过也不算太糟糕,比起那种小鸟依人的女郎,他确实更欣赏独立果敢,毫不矫情的性格。 矮墙很矮,进门的时候不经意朝西望一眼,两个婢女正从廊下走过,西院里静悄悄的,没有看见辛居上。 东院中的女史迎他进门,他上楼打算换衣裳,回身见连通露台的直棂门敞开着,隐约看见对面楼上有人在室内晃悠,料想就是她,便走过去,放下了竹帘。 晚间用暮食,各有各的厨司,用的菜色也以各自喜好为主,互不干扰。 居上听说太子已经回来了,但没有搞好关系的打算。用过暮食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听着此起彼伏的虫蟊鸣叫,忽然大感萎靡,坐在鹅颈椅上,开始望着满天繁星长吁短叹。 药藤把装有驱虫香料的熏炉放在她脚边,一面替她打扇,一面观察她的神色,“小娘子怎么了?不高兴吗?” 居上怏怏道:“我想家了,想阿耶,想阿娘,想我的屋子,还有玉龟她们。” 药藤明白她的感受,说实话自己也想,甚至想养在后厨的那只狸花猫。但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随意回去了,药藤说:“小娘子宽心,婢子们在这里陪着你。” 可是还不够,居上难过得厉害,“你说玥奴想念武陵郡侯,是不是就像我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有点难答,药藤说:“不一样吧,小娘子想爷娘,三娘子想情郎,我觉得三娘子更难受一些。” 那得多难受啊,居上觉得已经无法想象了。 思念是一种病,心就吊在那里,荡悠悠一阵阵发紧。 居上把脸埋进臂弯,呓语般说:“我想回家……” 十七岁还在想家的女郎,说实话不多见,那些年少就出阁的女郎,到了夫家难道也这样吗? 药藤只好尽力抚慰,拍着她的背心道:“只是暂且不能见到阿郎和夫人,等再过一阵子,小娘子到处混熟了,偷着溜回去看看也不是难事。” 居上听后,愈发要叹息:“这里好吃好喝供着咱们,我还思念爷娘呢,想想存意多可怜,家国没了,爷娘也没了,兄弟姐妹贬的贬死的死,好像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还从未想过对他忠贞,存意的一辈子真是可悲的一辈子,很不值得的一辈子。 人间清醒的主人,必能教出一个人间清醒的婢女。药藤说:“小娘子不要觉得愧疚,一愧疚就要出事了。” 居上托着腮帮子道:“我不愧疚,就是觉得他可怜,我还是太子妃,他却变成了前太子。” 药藤也感慨:“铁打的娘子,流水的太子,多亏娘子命格好。” 正说着,居上“啪”地一声打在脖子上,嘟囔起来,“这熏香不起效,怎么还有蚊子咬我?” 药藤忙道:“我再添些雄黄,小娘子稍待。”说着便急急进屋找药粉去了。 居上百无聊赖,挽起她的隐花披帛,顺着长长的木廊走了一程,那木廊一直通向园里的池塘,看上去像个小型的码头。 走了半截,忽然听见刀剑破空的声响,一阵阵呼啸来去。居上本就尚武,对这动静自然感兴趣。 于是中途下了木廊,顺着池边的小径往前,一直走到院子尽头的矮墙前。 扒着墙头朝那边看,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一个精着上身的生猛男鲜,正在灯下挥舞长剑。轻灵的剑花挽出无数颤动的银线,那肌肉虬结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因为染了薄汗的缘故,健硕中透出不容忽视的性感来。
第23章 郎君。 “哎哟……”她有点羞涩, 拿手捂住了眼睛,但这种假模假式的矜持,抵挡不住巨大的诱惑。 手指终于还是裂开两道缝, 缝隙间透出了黑圆的瞳仁, 边看边啧啧, 这壮硕的胸口, 跳动着生命的光,这精瘦的腰腹,每一次伸展与回旋都撞在人心坎上……如此身材如此皮肉, 实在让人不想入非非也难。 眼睛享受盛宴,脑子不曾停转,那是太子的居所, 能脱成这样,必是太子殿下无疑。细想想, 老天实则待她不薄, 送来这样一位未婚夫,且不说性格相不相合, 至少很合眼缘。 再一细琢磨, 太子殿下思想不单纯啊, 明明知道隔壁住了人, 还不顾礼节袒胸露腹,别不是想勾引她吧! 居上想得脸颊酡红, 不过好看是真的好看, 甚至体会到了一点男人的快乐。前朝时候听说有个穷奢极欲的权臣, 冬日御寒爱用“妓围”, 所谓的妓围, 就是以团团围坐的官妓作屏风, 手脚生寒便伸入美人怀中取暖。自己在炎炎夏日里观赏太子光膀舞剑,连这闷热的盛夏夜晚,好像也平添了几分清凉。 打过仗的人,身板就是不一样,她乐呵呵地想。正感慨这院墙建得好,胳膊上忽然一阵骤痒,结果脑子赶不上手,抬起就是一掌—— “啪”,寂静的夜里,掌声嘹亮。然后乐极生悲,连蹲下都来不及,太子殿下已经朝这里望过来了。 居上这里觉得秀色可餐,但在凌溯看来,却是另一种惊吓。西院的高楼上悬着灯笼,有残光从背后照来,赫然一个突兀的脑袋出现在墙顶上,顿时让他吃了一惊。 再细看,面目虽模糊,但轮廓清晰,高耸的灵蛇髻、秀美的肩颈,不是他的太子妃,还能是谁! 轻舒一口气,他松弛下来,垂手将剑首抵在青砖上,扬声问:“小娘子夜半不睡,摸黑逛花园?” 居上被逮个正着,但她有经验,越是尴尬,越要学会东拉西扯,分散对方的注意力。遂摸摸头上发髻说:“被剑风吵得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殿下,你怎么不穿衣裳?没有蚊子咬你吗?” 凌溯唇角微微抽搐了下,还好她看不见。 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每日都要操练,但天气炎热的时候穿着衣裳,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衣料裹在身上行动不便,所以干脆不穿了。 原本以为时间很晚,女郎睡得都早,没想到这人是个夜猫子,潜伏在这里偷看。他倒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毕竟男人在女郎面前展现风姿,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她可以慌张,可以难堪,甚至可以直爽一些,赞叹一句“殿下伟岸”,然而没有,她关心的是有没有蚊子。这让骄傲的太子感受到了十足的轻慢,由此断定她若不是缺了腼腆的弦,就是十足的老谋深算。 “这里的蚊子不咬人,倒是墙头常有野猫徘徊,危险得很。”他转身捡起剑鞘,把剑镶了回去。 居上装作不懂,挠了挠手臂抱怨:“我被咬了好几个包,看来这里的蚊子欺生。” 太子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大概很鄙夷她的装傻充愣。 居上毕竟是体面人,体面人的宗旨是,即便理不在自己这边,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显得冠冕堂皇。于是语重心长地隔墙打起了商量:“殿下,我搬来与你做邻居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三生有幸。不过为了我们能够长久和睦相处,我觉得有必要向你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我们两院之间院墙很矮,极容易窥见对方院中光景,殿下是男子,我是女郎,像这等光着膀子练剑的事,以后还是避讳些吧,不要给我造成困扰,多谢。” 可她的话刚说完,便迎来了太子冷冷的质问:“你在那里看了多久?” “什么?”忽来的答非所问,让居上有点慌张。 “我问你,在那里看了多久?” 这种问题,问出来很伤情面,居上决定稍加粉饰,“我刚来,脚还没站稳呐,就被蚊子咬了。” 可他不信,“果真?” 居上说:“果真啊,真得不能再真。” 他却淡笑了一声,“你不是听见剑风才来的吗,我这一套剑都快练完了,若照时间来算,小娘子至少看了半柱香。” 他过于笃定,让居上感觉很冤枉,“哪有那么久,殿下可别诓我,我是不会承认的。” 她承不承认,都不影响人家的判断,只见他捡起搭在交椅椅背上的中衣,慢条斯理穿了起来,边穿边道:“看来以后要小心些了,这世上总有那种人,明明看得兴起,却还死不承认。” 居上听得干笑,“你在说谁?难道在说我?怎么可能是我,我一向以德服人,就算要看,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这下被他抓住了漏洞,“确实正大光明,隔墙眼睁睁看了半晌。” 居上有点不服,“哪里看了半晌?啊,有些人真是自恋得很呢,明明上身长下身短,肩背混沌像牛一样,却觉得自己是天仙,人人对他垂涎三丈。”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