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她很想问一句,可记得身中蛊毒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每每对上裴珏那好似藏了万千情绪的乌黑双眸时,她却又忍不住心生怯意,像一只只会把脑袋埋入硬壳里的乌龟。 不去问,便不会得到害怕听到的回答。 不去问,便大可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按照原来她设想的轨迹,也好。 只不过裴珏显然不是如此想的。 “表妹。” 清隽嗓音不急不缓地唤她。 姜姒愣愣抬头。 不知怎么回事,原本甚是寻常的称呼,近日里每回听见时,总觉得与往日里大不相同。 明明还是那熟悉的两个字,可从裴珏的口中缓缓念出时,就莫名地带出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来,像是在床榻间耳鬓厮磨时的情趣一般。 每当这种念头在心底升起时,姜姒便忍不住唾弃自己,可下一刻,便又管不住自己乱飞的思绪—— 依稀记得,以前曾经看过的某个话本里,那对打得火热的年轻小夫妻便是如此互相称呼的?特别是在……的时候。 姜姒压下了四窜的思绪,却见到原本还端坐在小榻上的青年放下手里的书倾身倏然凑近,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本就不大的车厢,此时更是显得越发狭窄,连空气都仿佛滞涩起来。 身后是马车的厢壁,避无可避的姜姒努力把视线落在青年后侧被风吹起的帷裳上,不去看那道灼灼的目光。 “唤我作甚么?”姜姒清了清嗓子。 身前传来一声低笑。 姜姒视线微移,眼角余光却发现青年正抬了手,似是想触碰她的脸颊。 她立马摆正了脑袋盯住那只“意图不轨”的手,质问道:“作甚么?”语气凶巴巴。 却不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半空中拐了个弯,极快地从她唇边捻过。 是一根碧绿的茶叶梗。 一阵热意涌上面庞,姜姒从未感到如此丢人过,恨恨地盯住了案几上盛满罪魁祸首的茶杯。 她一定是被体内的蛊虫影响了,不然怎么近日变得越发奇怪起来?情绪波动也如此频繁,简直像是心智退回到了及笄之前。 可这时,面前的青年却敛了笑,再次轻声唤她。 “阿姒。” 姜姒抬眸瞧他,眼神疑惑。 “比目之意,从不曾改。” “只盼你莫要再避我。” 青年的双眸乌黑沉沉,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灼热的烈日般,烫得她心底打起卷儿,被她努力熨平后又再次发烫地卷起皱褶,让她的心绪起起伏伏,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山洞前。 有什么一直被刻意忽视、刻意压抑的情绪在渐渐破土而出,招摇地在那片名为情窦的土壤上向外伸出试探的幼芽。 车厢内,裹缠的暧昧气氛缓缓流淌,愈发黏人。 半晌,才听见一道清澈温软的低声回答。 “唔。”
第38章 时隔多日, 当姜姒再次回到姜家祖宅,一切仿佛仍然是走前的模样,一切又好似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悄悄变了。 姜老太太依旧卧床不起, 每日汤药不断, 虽比前段日子好转了不少,性命无虞, 但仍整日里病恹恹的, 起不来身。 而姜瑶, 却是已然在前几日便驱车回了上京。 提起自己这个大侄女儿,李氏便忍不住叹气道:“自知晓瑶丫头心思有些偏后, 我便让丫鬟多注意着些。而那日你失踪前,丫鬟曾经来报说瑶丫头去过那酒楼一回,当时我并未多想, 后来……” 世上凑巧的事儿哪有那么多?李氏说得隐晦,可这话里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偏偏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而且每每若是问得多了,姜瑶便推脱身体不适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他们总不好去逼问一个客居的小姐,传出去还不得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骂苛待侄女儿? 于是这事儿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更何况, 姜瑶提出辞行时,给的还是年关将至, 身为女儿需得回独守姜府的姜夫人身边尽孝的理由, 十分合情合理, 那他们即使作为长辈也是不好再出言挽留了。 提起此事时,红蕊仍意难平, 鼓着腮帮子气愤道:“那日大小姐想抢信时, 我便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现在看来她就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呢!胳膊肘成天往外拐!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怎的心肠就这般不一样!” 这厢说完,却见到自家小姐径自翻弄着手里的针线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姐做什么呢?您不是从来就不爱鼓捣这些东西的吗?”红蕊疑惑。 姜姒拿着丝线比较颜色的手停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闲来无事想打个穗子玩么,可这些颜色好像都不太合适。” 悬崖前,是裴珏挡住了射向她心脏的那支弩箭。再加上之前赵猛那回,已是两次救命之恩了。 虽说常言道大恩不言谢,但总该有些表示吧…… 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私心来着,就是单纯觉得裴珏那把佩剑剑柄上太单调了些,应该添些什么东西上去才好。 可回到府里唤丫鬟将针线盒拿来打开一瞧,翻来覆去的都是些桃粉嫣红的丝线。 威风凛凛的青剑,娇艳粉嫩的桃红,想也知道极不相配。 可这针线盒里又确实没有其他可选的了,全是些闺阁女子所用的活泼颜色。 姜姒将手里被她扯得乱糟糟的丝线放回盒内,抬起头才发现红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刚想开口解释却被打断。 “我懂我懂。”红蕊摆摆手。 自从小姐和大公子一同回来之后,她就发现小姐和之前不一样了,说不出来的变化,好像整个人都天晴放松了一般,不再拘着了。 这样的小姐让她想起了老爷还没去世的时候。那时候,小姐虽不得夫人欢喜又与大小姐处不来,但终归是日日里带着笑,朝气蓬勃的。 不像后来,面上虽不显,但眼神里总是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不爱玩儿了,也变得不爱出门了。 特别是刚出事的那段日子,每回她见了小姐脸上温婉平和的笑就莫名觉得心里难受,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根放坏的苦瓜,又苦又酸,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她还是更喜欢喜怒哀乐都摆在面上的小姐,更鲜活了,也更有人气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因为谁,不言而喻。 …… 在红蕊的极力怂恿下,姜姒决定亲自出门一趟,去街上的针线铺子里买些丝线,也顺便瞧瞧有没有其他什么可以送出手的合适物件儿。 她和裴珏一同回来后不久,刚简单梳洗一番,还未来得及询问当日赵猛等人的后续,便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裴珏又匆匆出了府,似是往程将军的落脚处去了。 姜姒思忖着,裴珏应当就是为着此事出的门吧?那她便等人回来,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过光这么空手去总觉得有些尴尬,似乎有种有事找上门、无事甩一边的嫌疑,显得她做人好像很市侩似的…… 而且光送一个剑穗的话,也太寒酸了些,还是再加上个什么东西才好,并且此事宜早不宜迟。 秉着如此想法的姜姒,顶着红蕊一脸“我已看透一切”的揶揄目光,淡定地吩咐小厮牵了马车说要出门。 不过鉴于上回去酒楼遭了算计的事,以防万一,她还是带上了几个护卫。 其中便有周斌。 货品琳琅满目的首饰铺里,当周斌面对少夫人第八次小心翼翼地问他认为手里挑的这块玉佩好不好看时,终于不再只是摇头,而是诚实道: “少夫人,您刚才拿的玉佩都太大太豪迈了些,您戴在身上就像是三岁娃娃穿军甲,完全不适合啊!” 平时看少夫人穿衣打扮的品味也不差啊,怎么选配饰的眼光却这么一言难尽? 挑的竟是些大老爷们儿才会喜欢的款式。 不料这话刚出口,便被一旁站着的红蕊悄悄瞪了一眼,眼神无比嫌弃。 周斌无辜地摸摸脑袋,浓眉大眼的脸上划过茫然。 他没说错啊? 少夫人身量娇小,再带着个巴掌大的玉佩,那得多难看哇? 姜姒不好意思解释这玉佩不是给她自己买的,只好转过头继续瞧柜台上摆出来的一排排配饰。 没什么送人礼物经验的她正犯难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柜台深处绒布上静静躺着的一根白玉簪。 质地光洁的白玉,通透而又温润。 其上不过寥寥数笔刀刻痕迹,便雕出了朵素雅大气的祥云,栩栩如生。 依稀记得,成亲那日她坐在婚房里忐忑不安时,他便是戴着这样的玉簪,一袭红衣,像位初染红尘的仙君,携着满身霜寒的清冽气息向她走来。 不自觉地,姜姒唇边泄出一丝笑意。 思及此,她心下做了决定,高声唤了铺子掌柜的,抬手指向那玉簪,温声道:“劳烦。” 红蕊一脸欣慰地掏出小姐交给她保管的荷包爽快地付了银子,转头却瞧见旁边的周斌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什么的模样,忙伸手一把给捂得严严实实的。 “唔唔唔……”被再次狠狠瞪了一眼并被迫闭嘴的周斌目光依旧茫然。 他只是想说少夫人这回挑的簪子挺好的,眼光总算正常了些。 那根玉簪虽然乍一看有些像男子用的款式,但若换了女子戴上,感觉也并不会显得突兀。 是他哪里又做错了吗?他明明想夸赞来着哇。 ——— 汾阳繁华的主街上。 因城内不许纵马,马车又得避让路人行进不快,从自个儿府上一路快步走到这里的程勇额头已微微冒汗,喘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客如云集的群荟楼。 “就是那里。” 紧随其后的裴珏停住了脚步,也跟着抬眼望了过去。 数层高的红楼,青砖绿瓦,竹竿撑起的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食”字随风曼舞,隔着几丈之外都瞧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在这熙熙攘攘的主街上也极其惹眼。 程勇道:“也亏得我手下的一个兵是穷苦的乞儿出身,门路杂,从一个曾经被怪医治好过痢疾的老乞丐那里才打听到的这消息,说怪医爱极了群荟楼的樱桃肉,每个月必会来这里点上一盘吃完再走。” “不过到底是月初还是月尾来,那老乞丐说全凭怪医心情,于是我就让底下的人帮忙给盯着,如果瞧着有模样相像的人就来禀报。” 程勇锤了锤身旁青年的肩膀,嘿嘿一笑,“也是巧了,老弟你刚回来便有人来报。不得不说,你小子是有两分气运在身上的。” 裴珏道谢,又问道:“程兄可否描述下怪医的身形容貌?” “哦对。”程勇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我这还带来了呢,给你看……” 只是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画像也才刚打开一半,便见到身旁的青年剑眉深蹙,面色霜冷地越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前方群荟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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