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陇西不早就可以凭借利器攻过来了么? 一场战役的胜败与否,还是得看将士们。 而且关键是,她只是让周斌帮忙将密信送给林将军,并不曾嘱咐过什么送前线呐。 毕竟是关键时刻,贸然派人去边境那不是胡闹么? 还有就是,她明明是让周斌悄悄行事,怎么就传得这么离奇且沸沸扬扬了? 红蕊眨眨眼,将未阳城军营外的那一幕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末了义愤填膺道:“那老军器丞讲话真难听!这下脸可被打肿咯!” 姜姒:“……” 她不傻,听到这里也知道肯定是有人刻意让周斌这么做的,至于吩咐的人是谁…… “小姐小姐,您想什么呢?” 思绪被打断,姜姒轻轻摇了摇头。 左右等大军回来之后,一切便都知晓了,且静待罢。 …… 自从晋军的捷报传回未阳城的那日起,每天百姓们都在掰着手指头数着,大抵还有多少日才能瞧见大军回城。 红蕊也是每每收到信儿就回来告诉自家小姐。 “听说大公子他们快要出陇西啦!” “听说已经到边境线啦!” “听说还有几日便会到城门口啦!” 诸如此类。 而离大军归来的日子越近,全府上下众人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日灿烂起来。 至于姜姒,自知道外边儿的那些传言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每回外出的时候,总是隐约感觉身后有窥探的视线。 但若是回头,却又只能瞧见满脸憨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城中百姓,并无其他异样。 弄得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敏感,索性不再出门,安心呆在城主府内静待。 转眼便到了大军预计归城的前一日。 这日,刚用过早膳,府里下人便敲门禀报说有客登门,自称是林将军那边的人。 小厮将人引到了待客用的大堂。 一见着面,姜姒便感觉似曾相识,回忆片刻,想起来是那日往都尉府报信禀明未阳城消息的兵士。 也是从这名兵士口中得知消息后,姜姒才决定来的未阳城。 不过今日突然造访,难道是又有什么讯息了吗? 似是瞧见了她眼中的疑惑,兵士笑了笑,抱拳道:“看来都尉夫人还记得我,其实这次来是受了将军之托,说有要事与您详谈。” 姜姒确认道:“是林将军吗?” 兵士点头,“将军好像挺着急的,所以特意派我前来接您。” 虽然不知为何在大军快要回来的节骨眼上找她,但秉着对林将军的信任,姜姒还是应下了,简单收拾一番便跟着出门了。 只是在她吩咐府中小厮套马车的时候,兵士却拦住了她,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笑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不用劳烦府上。” 走到门口一瞧,那里果然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十分低调。 兵士见她瞧过去,忙解释道:“现下和陇西刚打完不久,还没完全安稳下来,谨慎点好。” 姜姒颔首表示明白,坐上马车,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奇怪感觉。 不让她带其他人一起,还这么急匆匆地派马车来接,这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马车咕噜噜驶向城外。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却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草木杂乱,人烟荒凉。 这个方向哪里是去青州城,分明是往边境! 姜姒心下一凛,顿生警觉。 可还没等她习惯性地去拿随身带着防卫用的手.弩,外面传来一阵“吁”声,马车停下。 车厢帘子晃动,一道身影闯进,在她斜对面施施然坐下。 “劝你别动,难道你上马车时没闻到什么特殊的香气吗?” 姜姒心一沉,掩在袖下的手指掐了掐开始发麻的掌心,却感觉那股僵直反而蔓延得更加迅速,抬头望向对面,冷声道: “你果然没死。” 崔轩指了指自己被凌乱纱布包扎着隐隐透出血迹的胳膊,笑了笑。 “托你夫君的福,大难不死。不过比起在下,姑娘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毕竟这里可没有什么良善之辈。不如先想想应该说些什么求饶的话,才能让我大发慈悲放过你?” 笑吟吟的语气,似乎丝毫不在乎满身的狼狈,也不在乎当下的处境。 姜姒皱眉道:“三番五次,你到底想做什么?陇西已败,是绝无可能……” 崔轩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打断她。 “陇西败便败了,我早就知道韦屠那个蠢货成不了什么大事,和那群蛮夷一样愚钝,眼里只看得见阿堵之物。” “目光短浅之辈,死了不冤。” 似乎瞧见了姜姒眼中的惊愕之色,他道:“怎么,很奇怪?说起来,我也觉得你很奇怪,之前就猜到了那些巧思出自姑娘之手,可惜没能收为己用,不然这胜负还未可知。” 几乎是瞬间,姜姒便想起了汾阳五虎山悬崖边那支淬了噬心蛊的箭矢,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浪费了剩下的唯一一只,现在想来还是可惜……”崔轩低声自言自语。 姜姒蹙眉道:“你太高看我了。” 之前和红蕊说的那番话并非自谦,而是自幼从父亲口中知晓许多事情的她清楚地知道,任何人想凭借所谓的神兵利器扭转战局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他闻言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好像在战场上看到了我那弟弟的身影。怎么,青州军如今竟然也能让异族人进入了?” “合作罢了。”姜姒言简意赅,嘴上敷衍着,眼角余光时不时扫过帘子扬起时露出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外边,寻找机会。 “合作……”对面之人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抚掌笑得古怪,“时过境迁,如今的青州军果真宽容。” 这话像是另有含义,姜姒皱眉看过去。 却见他收起了略显诡异的笑,淡定地扔下一句。 “若是姜将军能像姑娘你一样宽容,也许坟头的草就不会长到三尺高了。” 姜姒瞳孔骤缩,掩在袖下的指尖颤了颤。 “你到底什么意思?” 崔轩“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幽蓝色的眼睛,拉长了语调慢慢道:“陈年旧事提提也无妨,无非是一个少年报国无门的无趣故事。” 云州紧邻青州,原来当年崔轩在乔装混入州军任文书之前,也曾以真实面目试图投戎,但却被时掌州军的姜父严厉地拒之门外,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所以你便怀恨在心从中作梗,怂恿韦屠?”姜姒冷声质问道。 崔轩眯了眯眼,装作回忆的样子,“无非是编了几句达官显贵都爱重金求购些刺激玩意儿的瞎话,然后再随口提一提战无不胜的姜将军手里那把弩的稀罕之处,谁知道他那么容易就上钩了?为金银所动的上京子弟,呵。” 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姜姒只觉可笑。 韦屠当年未必不知道崔轩接近他是另有图谋,只是恰好也和父亲不对付,且又应了圣上的意思,顺水推舟,但也许他也没料到居然能和陇西扯上关系,最后贼船难下…… “州军不论出身,但看人品,光凭你曾毒杀崔家二房一事,就不可能放任你成了军中毒瘤!你却误以为是对异族人的偏见,实在可笑。别说什么报国无门冠冕堂皇的话,从始至终,你记恨你的出身,想做的事不过是报复大晋和陇西,搅混池水罢了!” 这一点上,她从来坚定地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和做出的选择。 似是被戳中了痛处,崔轩嘴角笑意变浅,深深看她一眼,却是反问道:“所以今日请你出门的小兵也是人品无虞?” 姜姒哑然。 在二人说话的时候,马车一直向前行驶着,不知终点。 崔轩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你就不好奇我们要去哪里?” 可没等她回答,他又喃喃道:“罢了,无所谓,知道与否改变不了结果。” 正当姜姒警惕地盯着他,心下琢磨这话暗含的意思时,飞速行驶的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刹,停下了。 车厢外传来兵士恭敬的声音,“大人,接应的人来了。” 崔轩闻言皱眉,眉间满是被人打断谈话的不豫之色,起身出去。 可甫一掀开帘子,便被旁边骤然递出的一柄利剑架在了脖子上。 剑身寒光泠泠,锋利的刃边,丝丝鲜血蜿蜒而下。 车架边,一条臂粗的花蛇摇着尾巴顺着他的小腿,一扭一扭地盘上了他尚还捏住帘角的手掌,死死地缠住,威胁似的吐着嫣红的信子,露出蓄势待发的尖尖毒牙。 无论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无路可逃。 崔轩脸上的情绪淡了下来,半晌才道:“原来明日回城的消息不过是你们放出的障眼法,真是粗劣无趣。” 从路边草木中跳出现身的阿木扎嫌弃地拍了拍衣服沾上的草屑,闻言打了个响指,让花蛇将人缠得更紧,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上次战场混乱让你溜了,这回你可逃不了了。” 崔轩并不理会他,只低头喃喃道:“大意轻敌,看来我也死得不冤。”像是束手就擒后的自言自语。 阿木扎翻了个白眼,朝身后的草丛挥手,催促道:“还等什么呢?赶紧绑了,难道让我的金环给你们当绳子?” 正将蛇身一圈圈盘在崔轩身上的花蛇听见自己的名字,晃了晃扁扁的脑袋,望向了主人挥手的方向。 路两旁的草丛内登时先后跳出几名穿着玄色兵甲的兵士,快步上前。 因中了药而不得动弹的姜姒坐在车厢内,望向马车旁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霜白衣角,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裴珏收了剑,掀帘而入。 双目相对。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锐利刹那间化作了温柔,一点一点在乌黑的眸中渐渐蔓延开来。 却在此时,被兵士们上前扣住的崔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突然挣脱了束缚,猝然转身,袖中一支冷箭朝着车厢方向飞射而来,径直逼近姜姒的眼前。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嫣红的血顺着青年紧握箭矢的手掌落下。 滴答、滴答。 落在她曳地的裙角上,鲜艳得有些刺眼。 未曾料到再次相见会是如此一幕的姜姒愣住,眸中还未散去的欣喜倏然凝结。 望着比上回分别时身形又消瘦不少的青年,不知怎的,喉头有些滞涩。 可青年却似是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反而朝她轻轻笑了笑。 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流动着细碎的星光,清隽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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