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乱作一团,躲闪不及的路人被灯架倾压,哭嚎、惊叫钻进耳蜗,刺|激人绷紧的神经。 谢澜将沈珏安置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在这等我。” 他离开后,沈珏手里的糖灯影儿也不见了。 他前脚才走,沈珏就见到一个英武的黑皮青年朝自己冲来。 沈珏讶道:“邓将军?” 邓唯拱手:“沈姑娘,此时说来话长,金吾卫捉拿贼人惊扰了百姓,我恰好在花灯会上见到你,若是不嫌弃就让我暂且保护你。” 沈珏连忙摇头,“我无碍,邓将军还有其他的事就先去做吧,没有关系的。” 小姑娘乌瞳纯粹,一泓秋水般能倒映出人的影子。邓唯躲开她的目光,“有金吾卫在场,我没什么事,还是留下来保护沈姑娘吧。” “那就多谢邓将军了。”沈珏福了福身。 周遭杂乱的声响挑动敏感的神经,沈珏在慌乱的人群里不断巡视,有一只大手攥着心脏愈发收紧。 “邓将军,我有一事相求。我与丫鬟碧云和青棠走散了,现在乱糟糟的,我怕她们会有危险,可不可以一起去找找她们?” 沈珏焦急得唇干舌燥,邓唯怎有拒绝之理?他正要开口应下,忽而两道惊喜的声音同时响起—— “姑娘!” “姑娘!” 青棠与碧云终于找到失散的沈珏,三人激动地拥在一块儿。 “还好姑娘没事,不然碧云真的要自责死了。” “若是出事,责任全在我,是奴叫姑娘你出来的。” 沈珏安慰着几乎要哭出来的碧云,“没事,大家都没事。” 三个娘子安然无恙、全须全尾,见此邓唯长舒一口气,继而道:“出了这档子事,估计花灯会也不会再继续了,三位娘子不介意的话,我送三位娘子回去吧。” 离开长街时,沈珏没有举步,话在唇边。 “姑娘?”受惊后迫不及待想回去的碧云转身问。 沈珏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上前,惘然地回望灯火阑珊深处。 她等那人回来,问问他到底是不是谢世子?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就算他承认,又能怎样?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卑微尘末,身份的差距宛若天堑摆在他们面前。 沈珏迷惘,云泥之别的他们居然能像今日一样,忘却身份而相处,并生出一种无言的契合? 心脏的位置突地蹦了一蹦,沈珏抚胸按下那股悸动。 邓唯将沈珏等人平安送回卫国公府后立刻折返回金明池长街。 骚乱平复,金吾卫有度迅速地清理街上倒塌的物什,同时贼人也被抓捕归案。 好在虚惊一场,灯架倒塌时并无多少人砸伤、烧伤,极少数受伤的百姓皆因推搡拥挤,导致摔倒磕碰。 邓唯还未走近,就见谢澜早已摘下面具,表明身份,带领金吾卫维持秩序。 贼人被反绞着双臂扣押跪在他面前,领头的金吾卫躬身道:“此次抓捕多亏大将军出手相助。” 邓唯嗤鼻,“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一个飞贼,还要大将军劳筋动骨,你们金吾卫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 领头面色惭愧,试图辩驳:“这飞贼乃江湖中人,前阵子偷了户部尚书的官印,后面又屡次犯案,这一次他居然仗着自己的逃匿本事,私闯禁内,属下也是不得不兴师动众。” 谢澜:“此次作罢,下次绝不允许此等事发生。” “是。” 金吾卫拱手后押解飞贼回去,长街逐渐恢复喧闹,经此一劫的百姓有的心有余悸,有的觉得不幸之幸,拍拍胸脯叫卖的,捡起未损坏的货物继续讨生活,来往的游人亦松了口气,用玩乐取代惊吓。 等人都走完,邓唯开始邀功:“大将军,属下都办妥了,她们都没事,在属下的保护下沈姑娘可是毫发无损呢。” 他刻意强调“沈姑娘的安危”,谢澜并无多大回应,反而淡淡说:“若是她有丝毫损伤,唯你是问。” 邓唯偷鸡不成蚀把米,干笑着献殷勤,“是是是,大将军说的是。” 谢澜不再理他,从衣襟里取出糖灯影儿,活灵活现的展翅凤凰面目全非,只剩下一根棍沾着破碎的边角料。 “都碎了啊?”邓唯为之叹惋,“这凤凰图案的糖灯影儿还是大将军暗中相助才有的,啧啧啧,可惜。” 先前,他让谢澜批假,谢澜不同意。但是青棠却能顺利批到休假,邓唯难受得心底直冒酸泡,缠着青棠问到底是怎么说服谢澜,青棠但笑不语,一点儿都不搭理他。 邓唯无可奈何,只好跟着青棠看她到底有什么心思,不成想遇到了尾随沈姑娘一行人出府的谢大将军。 大将军在暗中为沈姑娘保驾护航,她想要买糖灯影儿,转盘指针离凤凰图案相差一厘,大将军暗中用小石子修正指针方向。 沈姑娘与青棠碧云失散,大将军抛下两字“等着”,拿过一旁花面壳摊子上的面具严丝合缝地戴上,守护在沈姑娘身旁。 沈姑娘想要紫翡翠折扇,大将军就穷尽办法为她赢来。 千方百计,只求佳人展颜。 沈姑娘展露笑靥的时刻,大将军也有片刻的开心吧?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沈姑娘至始至终都不知晓大将军的身份,看样子,大将军也并不想她知晓。 邓唯算是想明白了,为何青棠能得到批假,因为青棠比他更懂大将军的心思。 “娘亲你看,他手里的糖灯影儿是坏的诶!”路过的孩童举着一个小狗形状的糖灯影儿,正吃得津津有味,“好可怜哦,还没有我的好看。” “嘘,不许乱说别人。”牵着他的母亲出声责备,纠正他的行为。那人一看就不是能惹的,衣裳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发冠样式简单但胜在质感出众,就连腰间的玉扣水头又长又足。 “知道啦知道啦……”话语声随着母子俩渐行渐远。 邓唯从没想过威风堂堂的大将军有被稚儿嘲笑的一日。 而谢澜却并不介怀,他将碎成渣的糖灯影儿放在唇边咬了口,甜蜜的浓香在舌尖散开。 碎就碎吧,至少是甜的。 ** 岁月不居,转眼新春已逝。 大渊与北戎的战争持续数年,最终以北戎战败为结局,以后的数十年,北戎都不可能再攻打大渊了。 大渊的边疆暂且安宁,然作为大渊宝剑的胡国大将军谢澜却并未收鞘,束之高阁。 谢澜过着军营、国公府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但他并不觉得枯燥。 立春,冰消雪融。芙蕖湖里的干枯叶片染上新绿,白色的墙面倚着修竹檀栾,清风徐徐,绿意茸茸。 谢澜闲暇时温习兵书,对面的小筑里时而传来少女欢快的嬉笑,她们放着纸鸢,燕子尾翼后面拖着长长丝线。以绿草、白云、黛鸢为画,以窗牖为框,框住了一幅趣味盎然的图画。 谢澜放值经过白玉桥,小娘子穿着藕粉色的流仙裙,伏在亭中的美人靠上撒鱼食,饲喂湖里的鱼儿。 “你们要多吃些,不用担心会长胖,我不会吃你们的。” 她说得极为认真,就差对天发誓了。谢澜被她天真的话语逗得唇角微勾。 夜里,谢澜处理完繁琐军务,披星戴月赶回来。深夜静谧无声,零星的烛光更衬孤寂,置身其中容易迷失方向。 然,他只要一抬头,就能见到湖对面的小筑外点了两盏灯笼,在为晚归的人照明方向。 像是夜空流星划过的尾巴,轻轻地触动了他的心脏。 光阴逝水,稍纵即逝。 沈珏躺在华美的鸳衾绣帐里,望着头上的芙蓉承尘,半丝睡意也无。 过了今晚,她就及笄了。 沈珏充满期待,没有一个女子不会好奇及笄后要嫁的夫君,可对于她来说,年幼时就懵懵懂懂地知晓夫君是谁。 是那个人啊。 倏地握紧胸口的被褥,期待感忽地如泡沫破碎。 如果是谢璨,她一点儿都不期待。 终于,她还是逃不过嫁给谢璨的结果。 眼角的泪珠滑落,滴入绣花枕头,了无痕迹。 可无论怎么说,她都要感谢谢世子,没有谢世子,她还是在简陋的后罩房里挨冻,绝不会在华美的屋子里睡上一顿好觉,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这段欢欣愉悦的日子,她永生难忘,即便是死,也足够了。 就像日升月落不会轻易被人改变,嫁给谢璨亦是如此,她无力更改,只能平静接受。 立夏,日暖风和,天朗气清。 今儿一早,天还蒙蒙亮,沈珏就被碧云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她睡眼惺忪,精神有点迷蒙涣散。 怕碧云一人忙不过来,青棠也赶来搭把手,捧起沈珏的小脸,端详道:“奴的姑娘,昨晚没睡好吗?” 她的肤色本就偏白,睡得不安稳,眼下就有一圈淡淡的青,放在普通人面上还好,可她就尤为明显。 好在青棠有一双出神入化的巧手,巧妙地遮住她的疲色。一阵捣鼓下来,沈珏脑袋里的混沌早散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发愣。 时辰到了。 沈珏给临水小筑的奴仆们发赏钱,随后去往行及笄礼的祠堂。 祠堂外聚集了众多的宾客,十之八九都是沈珏未见过的,他们皆是为了来攀卫国公的高枝,但沈珏并不在意。 她见到东面站着自己的父母弟弟,以及卫国公的家眷。 由谢老太太作为主宾为沈珏行簪。 老太太的腰似乎更弯了,精神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奕奕,沈珏搬去临水小筑后,每个半月才能见她一面。 一是害怕她不喜欢自己了,二则是因为许多次拜见,都被周瑶挡了回去,由此,沈珏才后知后觉,老太太不那么需要她的陪伴照顾,因为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周瑶。 而今,在这个特殊隆重的日子再次见到老太太,沈珏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想起刚来府地的时候,老太太对她的关照与爱护。 如果,她是她嫡亲的孙女该多好。 老太太净手,为沈珏梳头,梳至发尾,旁边的赞者高吟:“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①” 仪式繁琐,一笄、二簪、三钗冠。 当乌云般浓黑的发髻上压着玛瑙嵌珠宝缠枝花的宝冠,沈珏顿觉脑袋一重,压得她弯了弯脖颈,这样一来,她后方的颈骨线条毕露,如天鹅垂首,恬静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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