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像个闷罐子,不出一声。 直到将谢氏送走,沈珏才冷静下来思忖。 前日,谢世子说的解决方法就是这个么? 谢澜消息灵通,谢氏前脚才走,他的信后脚就到。 沈珏拆开那封从军营送来的信笺,人如其字,铁钩银划般遒劲有力。 信里说,沈家族长溘然长逝之事并非他所做,实乃意外,望沈珏不要误会,让两人之间生出隔阂。又解释说明,因前阵子出城一趟,营中堆积了许多军机要务亟待处理,是故不能亲自给她说清,希望能获得她的谅解。 沈珏几乎能想象到他写信的时候,是何等心急如焚,生怕慢上一步,自己就会嫌恶他手段卑劣,草芥人命。 她让碧云磨墨,同样回了一封信,告诉他,她不会误会,让他安心处理事务。 实则,沈珏对沈茂典并没有多少好印象。七岁的她早已记事,卫国公寿宴就是沈茂典提出,让父母带她去贺寿,希望能给卫国公留下深刻印象。 七岁的沈珏活像个精致的瓷娃娃,生得娇娇软软,让人见之都会称赞一句“美人坯子”。 因此,年岁长成后,再去回忆当时沈茂典的神情与话语,到底多了丝算计。 可以说,沈珏入卫国公府,亦有沈茂典的一手促成。 她的震惊是因沈茂典虽久病于体,但身体尚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传来去世消息感到意外罢了。 沈茂典是她的高祖父,逝世后她得守孝,婚期一定会被推迟。 她乐见其成,巴不得取消才好,但一想到谢璨,她就担心他会因此事找自己的麻烦。 沈珏惶惶,可过了七八日,也未见谢璨出现在她面前,一颗心也就放回胸腔。 然而,这段时日对谢璨而言可谓倒霉至极,事事不顺。 第一件事是醉韵楼,当日追寻沈珏的半途中突感头晕目眩,硬撑着走到酒楼门口,却仍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反而脚下一软,跌在地上,被长随以为是醉酒晕倒带回府。 摇晃晕眩的感觉并不陌生,谢璨知晓这是酒醉后的变化,可随着长随伺候他就寝,身体开始出现异样。 炙热、膨胀、下腹生疼。谢璨觉得自己像个被灌入岩浆吹大的皮囊,下一刻就要爆开。 这种感觉太奇怪、太陌生。 汹涌上涨的河流急需开闸泄洪一般,他动手找寻到那个宣泄口。 谢璨孤身躺在床榻上折腾一整晚,一直到下半夜才平息体内的燥热难耐。 翌日,他被长随叫醒,同时被撞见秽乱的景状,谢璨头一次感到无比窘迫、羞耻。 长随俯首跪在地上,为自己不经意见到主子狼狈的一幕而战战兢兢,“公子,快到上早课的时辰了。” “滚!”谢璨暴怒地将靴子踢得飞远。 锦被、床单上满是污秽恶浊的痕迹,述说着昨晚的难堪。谢璨胡乱抓成一团,扔在火盆里烧个干净。 第二件事则是一向不管束他的曾夫子忽然严苛起来,不仅抓着他耳提面训,还屡次让他回答问题,回答不出或者错误,就施以戒尺,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 要知道,以往谢璨对待课业都是得过且过,曾夫子碍着他身份矜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态度转换打得谢璨措手不及,第一次被曾夫子训诫后,他就揪住夫子的衣襟,问他是不是活腻了。 怎知今日卫国公心血来潮,特意来后院书房探视,正好瞧见谢璨欺师的一幕。 卫国公二话不说一掌招呼在谢璨背上,“澜儿劝我莫忽视对你的教导,不看不知,你竟乖戾如斯,还想欺师灭祖不成!” 谢璨后背剧痛,不得不放开夫子,他满腹委屈,反驳道:“夫子对我用戒尺在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乃太学前任祭酒,桃李满天,哪怕是打得你下不了榻又如何?”卫国公虽是武夫,但对有高才大德的文人肃然生敬。 平日,学生想听曾夫子授课不惜程门立雪,而谢璨却只当他的授课是催眠曲、耳旁风。 “对不起父亲,儿知晓了。”谢璨握紧双拳下颌颤抖,低头认错。 谢璨有所收敛,鸡鸣早起,日落晚归,甚至挑灯夜读,只为争一口气。 他好不容易得到父亲的关注,万不能搞砸了,今年的秋闱必须挣得榜上有名。 就在谢璨发奋图强时,一则消息如雷贯耳,令他心神大乱—— “为什么要推迟我和沈珏的婚期!?” 柳氏用小指上的珐琅金驱挑了挑耳蜗,皱眉道:“并非是我想推迟,而是沈家出了事。沈家族长年逾九十,前段时间病发去世,他是沈珏的高祖父,按礼法沈珏需服缌麻,守孝三月。” 柳氏十分无奈,谢氏走得匆忙,离去后才捎信说沈珏的婚事不得不推迟,好在谢氏极为懂眼色的送上两匹雪缎,柳氏才稍稍展颜。 然一想到要将婚期推迟的消息传递给谢璨,柳氏就头疼不已,她不用想也会知道小霸王的反应该是何等激烈。 果不其然,谢璨拂去桌上的青花茶盅,噼里啪啦碎个不停,他冷笑道:“死得真会挑时间。” 柳氏对他大不敬的举动束手无策,摇首道:“话儿就说到这儿了,这段时间璨哥儿你还是好好温书,以秋闱为重。” 谢璨应也不应,径直离开澧兰堂。 回到听雪院的谢璨压根看不进去四书五经,满脑子都是退婚的消息。 为什么就在他和沈珏快要成为夫妻的时候就横生枝节,不得不停下? 一想到沈珏的雪肤花貌,尤其是那双含泪双眸,还差一点儿才属于自己,他就烦躁不堪。 恰好,林诏送来帖子邀请他去醉韵楼喝酒,谢璨把书卷一撂,动身前往。 这破书他是半点都看不下去。 来到醉韵楼,酒过三巡,谢璨、林诏、周缙都有些醉意。 林诏伸出个指头,摇晃着一点谢璨,“兄弟我够义气吧,说说那晚的滋味如何啊?不是我自夸,那瓶药是天香楼的头牌娘子给我的,药效持久,很是美妙啊。” 谢璨混沌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你说什么?” 林诏叹一口气,索性话语露骨,直接问那晚的情况。 “是你……下了药?”谢璨迷离的桃花眼逐渐清明,胸膛不住地起伏。 林诏竖起大拇指比了比自己,对周缙说:“你看吧,我就说谢哥儿不会怪我的,还会感谢——” 领口一紧,他蓦然被谢璨拽住,衣领卡住脖颈,憋得他面色如猪肝。 “谁让你下的药!你乱下什么药?!”谢璨狂吼着一拳打在林诏左眼,抹布一样将他扔在地上。 琉璃珠帘后的古琴“铮”地一声断弦,旁边侍酒的花楼娘子亦远离躲避。 场面顿时控制不住,林诏被打得如堕五里雾中,捂着眼眶嘶声痛呼。 酒意上脑,谢璨只想把这段时日受的憋屈全都发泄出来,骑跨在林诏身上,再下狠手! 腰肢一紧,周缙连忙搂抱谢璨将他往后拖离,大喊道:“谢璨你冷静!林诏也是为你好,你们终究是夫妻,早一步有肌肤之亲又能怎样?你再打他就死了!” 周缙与林诏看来,沈珏出门后谢璨也跟着出去,两人再没有回来过,加上□□的作用,孤男寡女除了共赴云雨还能发生什么? 然谢璨不知感激就算了,居然还想打死林诏。 雅间内的动静惊动门外伺候的长随,他们涌进来拉开谢璨与林诏。 愤懑与酸涩充斥谢璨的内心,只有他知晓,那晚沈珏根本就没和他在一起。 那药的药效如此厉害,就连他都折腾了整晚才罢休,沈珏又该是如何解决的? 她一个人独自跑出雅间,会不会被醉韵楼的客人当做花楼娘子…… 谢璨不敢往下想,他猛然挣脱周缙的束缚,朝外奔出。 谢璨勒令长随以最快的速度驾车回府,马车未停稳就跳下车辕,一路奔向临水小筑。 经过曲折玉桥时,酒水麻醉神经,他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在地上,幸好抱住桥边的玉石柱子,才没有落入湖水。 长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他,“公子,您慢点,奴扶您去……” “滚开!”谢璨拒绝任何人的接触,心急如焚,他想立刻见到沈珏,问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有没有失|身。 雪金色的玉冠东倒西歪,身上散发浓烈的酒气,谢璨眼角微红,眼底的痣宛若一滴泪。 曲折的桥像个迷宫,谢璨趔趔趄趄前行,好几次差点跌入湖水。 忽而,一粒石子击中他绵软的膝窝,谢璨身形一歪,整个人翻倒入湖。 冷水一浸,谢璨清醒十之八|九,他不会凫水,脑袋在水面上起伏,想大声呼救,一张嘴就灌进好几口水。 长随身心一震,大喊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刚从清梧苑出来的邓唯忌惮着有人在场,否则定要大笑出声。 他早看谢二那纨绔不爽很久了,逮到机会不得好好赏他点苦头吃? 也不看自己什么样子,还想去临水小筑找大将军未来娘子的麻烦,被他瞧见更要出手了! 才走出月门的邓唯心思一转,足尖也跟着调头往回走,他要去跟大将军邀功,幸亏有他,谢二才没能惊扰到沈姑娘。 长随的呼救唤来府邸里巡逻的侍卫,他们把谢璨从芙蕖湖里捞出时,谢璨早已不省人事。 临水小筑。 沈珏正散开白日梳的百合髻,铜镜中的她洗净铅华,素雅清丽。 外边的喧杂传进来,她问碧云:“外面发生什么了?” 碧云放下攒丝银梳篦,朝卧棂窗外抻长脖子,“好像是有人落水,不过已经被救上来了。” “落水?” “是啊,玉桥上的灯并不明亮,阑干也只有膝盖高,说不定是路过的奴仆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沈珏:“人无事就好,以后经过玉桥时可要仔细些。” 碧云深表赞同,继续服侍沈珏歇息。 烛台上的烛火被灭烛铃一盖,再揭开时升起袅袅白烟,屋里屋外俱恢复寂静。 而从水里捞出的谢璨被抬回听雪院,虽捡回一条命,但当晚就发起高热。 高热持续三天才退,让他切切实实体会到,当初骗沈珏落水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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