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等候多时的两位长衫先生以及一干学童都走进来,弓腰作揖。 沈珏:“这是我特意请来的两位精通算账的先生和他们的助手,一位在鸿禧楼任职另一位是黎氏钱庄的账房总管,你们应当也听过,这账本到底有没有纰漏他们一算便知。” 下人搬来四脚方凳和笔墨纸砚,两名长衫先生和学童们得令,掏出算盘算起来。 四间铺子的掌柜与账房面面相觑,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 碧云捡起扔在地上的账簿递过来,沈珏接过,扬起一抹笑,漫不经心地问柳康才:“我没记错的话,您是柳夫人的族兄吧?” 柳康才后背冷汗涔涔,他是昌平伯府的旁支远亲,不是块儿读书的料,投奔昌平伯后作威作福,平时他插手国公府的商铺肆意敛财,仗着家中族妹的关系一路相安无事。 “是。”不知世子妃心思,他只好颔首少说话。 沈珏踱走,莲步似乎踩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心脏一蹦一跳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嫌走得累了,便坐在一旁的鸡翅木圈椅上,手捧一盏雾里青,细细品茗。 夤夜时分,屋外的无根水点滴变作瓢泼,由银丝变作铜钱,愈下愈大,闪电乍然,夜幕亮如白昼,屋子里一刹白茫。 十个人花了整整半宿才将四间铺子近三年的账本厘清,当先一个山羊胡的长衫先生禀明:“世子妃,小人们已清算完毕,这账本的确有所纰漏,虚增存货、虚增利润、进价和卖价与市场不符。 更可疑的是胭脂铺,根据账目来看,前五个月一直是亏损的状态,仍旧大批进货,小人们也想不明白。” 这几家铺子的核心人物,掌柜和账房都是柳氏族中亲戚,沈珏第一个看的就是胭脂铺的账簿,胭脂铺的掌柜柳康才与柳氏关系最为密切。 沈珏:“柳掌柜此举无非是刻意写低售价,夸大进价,又大批囤货,实则赚得银钱早已转移到别处,却想将亏损的由头栽到我头上,柳掌柜你说是也不是?” 柳康才绿豆大的眼睛瞪得老大,嘴硬道:“世子妃说的话小人听不明白。” 黄底青花瓷茶盅砰地搁在小几上,沈珏将鬓边的发丝捋在耳后,“听不明白那就去官府那里,自然会有人给你解释篡改账目、转移钱财的罪名,而我要做的就是把你们送到官府。” 不见棺材不落泪,掌柜们都倏地软了腿,跪地求饶,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柳康才也跪下来磕着响头。 “都是柳夫人让小人们做的手脚,小人们也是为了糊口饭吃。” “求世子妃不要把我送官,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 “世子妃饶命!” 沈珏吐字轻缓,“你们写份陈情书,将贪|污纳垢、做假账的事无巨细地写明。” 眼见有了一丝希望,掌柜和账房们等不及碧云端来笔墨,火急火燎地趴在地上写明,将柳氏交代他们做的账目造假、钱财转移、中饱私囊的事迹都一笔一划写在纸上。 沈珏得了陈情书,就依言把他们都放了。 也不管外面是大雨瓢泼的宵禁时刻,一众人连滚带爬地离开国公府。 十个长衫先生及其助手被碧云引去西厢客房,书房里骤然空寂。 青棠将茶水拿开,换上助眠的热牛乳,“世子妃就这么放过他们?” “擒贼先擒王,他们不过是群小鱼小虾,还没到算账的时候。”沈珏将长长的一份陈情书折叠保存在木匣里。 “夫人竟胆大如厮,世子妃打算怎么做?” 给蝉花木匣落锁,沈珏道:“就看夫人会怎么对我。” 翌日寅时,天色未亮,一封急信送到清梧苑,青棠轻手轻脚推开门,绕过泼墨山水座屏,就见世子妃抱膝坐在拔步床边。 光线罩上一层黑纱,灰蒙蒙的,沈珏的一双鹿眸却是水亮,与才睡醒的朦胧不同,是完完全全的清润明澈。 “世子妃,信国公府来信了。” 沈珏赤足下床,接过信封拆开,青棠从一旁的木施上取下一件梨花白的外衫披在她肩。 昨日库房事件后,她一方面派人去铺子召集来掌柜与账房,另一面让人送信给端阳郡主。眼下,宋锦秋办妥了她交代的事,巴巴回信。 她托宋锦秋所办之事,便是把平阳侯的小侯爷、大理寺少卿夏南川约出来。 她思虑过,若直接相约,夏南川恐怕会推脱不见。忆起上次一见,他那般挂念宋锦秋,不妨让宋锦秋牵线搭桥,与之一见。 酒楼,雅间。 一盏蝶恋花纹茶盅在夏南川指间流连,京中有不少纨绔子弟酷爱做此动作,他却毫不油腻,一副从容不迫、悠然自得的闲散模样。 褪去朱红官袍,着一身广袖澜袖,明透如瓷的晴蓝,愈发衬托出夏南川的玉骨清颜。 可两瓣唇一张还是一如既往吐出刺耳的话来,“今日我休沐的大好光阴,可不是听你叽叽喳喳的。” “谁要同你叽叽喳喳了!如果不是嫂嫂……诶,嫂嫂你来啦!” 一进来就见到闻到浓郁的火药味儿,沈珏惊诧地挑眉,“我打扰你们了么?” 宋锦秋二话不说丢下手里打牙祭的糖酥,朝救星奔去,挽住她的胳膊摇晃,“嫂嫂你终于来了,锦秋做事可快吧?对了,他嘴里没个好话儿,要是气到你了,说出来锦秋帮你收拾她。” 小娘子亮了亮拳,沈珏失笑。 宋锦秋再与夏南川待下去,恐会被气晕,便借吃早餐的理由溜出雅间。 她一走,沈珏落座她原先的座位,夏南川的面目表情霎时由晴转阴。 右手一翻,茶盅盖在桌上,“有什么事说罢。” 从宋锦秋丝毫不避讳的话语间,他已经明白,今日宋锦秋是为了面前的人才一大清早邀约他来酒楼饮茶用早膳。 沈珏还摸不着头脑,明明夏南川与锦秋斗嘴时还表现的兴致盎然,怎突然就阴晴不定了? 但念着心头的紧要事,沈珏暂且按下不表,“我想问问两淮巡盐御史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一案。” “此案重大,牵涉甚广,恕我无可奉告。” 早知他会回绝,沈珏软了语调,“我只想知道,这个案子是否涉及昌平伯府?” 被人相求,夏南川见得多了,有逃犯被捉拿归案时的苦求,有囚犯被施刑时的磕头。她嗓音里似有若无的哀求极淡,风吹即散,却让夏南川略微松动。 又大又圆的乌黑眼珠如同濯洗过的黑曜石,析出晨曦的柔光,眼底有薄薄的青色,在欺霜赛雪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想来,她最近定是被琐事困扰,精气神与上次相比稍有损耗。 他与谢澜也算君子之交,谢澜远征南疆,留下妻子在京中烦恼,他这个做朋友的不帮似乎也说不过去,再说见到宋锦秋,他的心情委实要好不少,放在平时他定然会在知道对方意图的一刻,甩袖走人。 “盐乃国之根本,两淮巡盐御史一人不成气候,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他的帮手多如蝼蚁。” 沈珏算是听懂了,站起来矮身道:“多谢小侯爷。” 临走时,沈珏特意让青棠去了茶坊掌柜处,指着临窗的雅间说,那里面客人的消费都由她所包揽。 一炷香后,宋锦秋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进到雅间,细雨绿绦般的垂帘掩映夏南川轮廓分明的侧脸,拨开帘幕,割金碎玉的五官线条陷落晨光逆影,皮肤尤为吹弹可破。 宋锦秋想到方才吃的皮薄馅大的水晶虾饺,不禁咽了口唾沫。 一定是她还没吃饱…… 帘幕晃动,支颐闭目的夏南川猝然睁眼,宋锦秋乌眼瞪圆,飞快霎过眼睫,梗着喉咙道:“我、我嫂嫂呢?” “走了。” “噢。”做了亏心事一般,宋锦秋胡乱应声后,就僵硬转身欲走。 即将迎面撞上垂帘,背后响起清润的嗓音,“宋锦秋,是你邀我出来吃早饭,眼下你吃得肚撑,可我还什么都没吃。” 沈珏嫂嫂送来的信,一字一句间透露出焦急,宋锦秋收到信的第一时刻就去平阳侯府拜访,哪想夏南川还未下值,大理寺她又混不进去,只好让人守在侯府外面,夏南川一回来就给他送信。 晨露沾染朝颜花,白雾弥漫之际,夏南川才从大理寺回府。 宋锦秋让他回府换下官袍,就直接拉到约定的地点,顺便给沈珏嫂嫂送信。 她不知道嫂嫂十万火急地要见夏南川是为了什么,她只管去做就是。 冷静下来细想,换作别的人劳累了一晚上的公务,好容易下值又被马不停蹄拉过去问话,早就发火了。 宋锦秋打着哈哈,坐回他的对面,“鸿禧楼的佳肴名冠上京,你随意点菜。” 夏南川也不客气,尽挑工序复杂、非时令原材的菜肴点。宋锦秋有求于人在先,也不敢多加干涉。 等到早饭上齐,一盅奶白的鲫鱼汤、两盏果饮清茶、三样汤羹点心、四屉虾蟹海鲜小笼包,别说两个人,就算再来两个人吃也绰绰有余。 菜肴上齐,夏南川一动不动,“喂我。” “你手被犯人家属寻仇打断了?不会自己吃?” “信国公与长公主应该是不知他们的好闺女会翻墙入……” 一个皮薄馅厚的小笼包塞到夏南川的嘴里,堵住他的话儿。 宋锦秋捏紧了筷箸,一只又一只包子也不管他吃不吃得下,飞快地夹起来往里塞,“吃吧你!” 夏南川两颊鼓鼓,一双因长期熬夜而眼底泛青的眸子却是眯了起来,仿佛在惬意地享受起酒楼闻名的美食。 雅间内两个冤家斗得火热,另一边沈珏已经乘车回府,步子才踏入清梧苑,就有暗卫送来线报。 昌平伯府的嫡子柳修齐,也就是柳氏的胞弟,在京中担任侍御史,负责纠察、举劾非法。 柳修齐近日被下了大狱,整个伯府都在想办法将他捞出。 暗卫是谢澜离京前,特意交给她调度的人手,一方面能保护她的安危,另一方面还能传递消息。 而今没多久,沈珏就用上了,恐怕他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 青棠心疼沈珏忙了一宿几乎未睡,去酒楼一趟也顾不上用膳,就让人去小厨房做碗金丝蜜枣粳米粥,米还没下锅,澧兰堂就有人来请沈珏前去。 那人是卫国公身边的长随,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短褐绷得紧紧的,“请世子妃随奴去一趟国公爷书房。” 沈珏多问了句,“夫人是不是也在?” 长随挺直的腰板一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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