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澧兰堂之前,沈珏让青棠带上装有陈情书的木匣。 走入垂花门,远远地就听见书房里传出磕头求饶声,那声线她昨日才听过。
第63章 思念 前夜。 柳氏身边的嬷嬷不住咬唇, 绞着手指头,动不动往门外抻长脖颈,终是忍无可忍道, “夫人怎么办呐?” 柳氏闻声面目平静,只两条细眉拧紧,泄露她的心绪并非表面上那般沉稳。 时刻如水一滴一滴流逝,屋外踏进来一个丫鬟, 见到柳氏端端正正地跪下。 柳氏两手撑在扶手上, 俯身急道:“如何, 她有没有发现?” 那丫鬟是柳氏的眼线, 今日库房周围的灯就是她点的。 “奴点灯的时候, 看见管事和世子妃待在一块儿,库房门一打开, 管事就跪在地上, 奴不敢离近,所以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嬷嬷唇色发白, 瞪大眼看向柳氏。 平素最讲究行坐礼仪的柳氏,脊背紧密贴在椅背, 脑袋歪向一边。 良久, 她才开口, 声音比夜色还沉, “她这般追根究底,那就别怪我釜底抽薪了。嬷嬷, 你去把刘管事叫过来。” 嬷嬷心里门清儿, 知晓这是要命的事情, 火急火燎地把刘管事揪到澧兰堂。 柳氏还未说话,刘管事就双膝一软, 诚惶诚恐跪下,膝行上前。 与其让柳氏敲打才交代,不如一开始就自己吐露。 “夫人!奴都是被逼的啊!” “她逼你做了什么?” 管事顺着话儿往下说,把沈珏如何逼迫他说出库房被搬空的事情真相,一股脑都吐出来。 柳氏听完,美目微眯,拖长上挑的眼线如钩,“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看管事你是否通透。” 柳氏掌权十数年,对府里的家仆长工皆是知根知底。刘管事即便是个狼心狗肺、不怕家人被拿捏的人,但这些年他帮柳氏做的腌臜事也不少,捅到国公爷面前也定是逃不过一死。 “奴但听夫人吩咐。” 柳氏转了转小指的珍珠金驱,“明儿见到国公爷,你就这样说……” ** “昨晚奴亲眼目睹,世子妃带着仆奴将库房的贵重物件,一箱箱搬出府,奴以为是国公爷对世子妃的吩咐,回屋后彻夜细想却是处处蹊跷啊!若是国公爷吩咐给三小姐所配的嫁妆,又何须半夜跟贼一样,偷摸进行呢?于是奴一早就赶到澧兰堂,请国公爷和夫人做主。那一夜,不止奴一人看到,还有府里的双儿和偏门的看门也瞧见了……” 管事说得清晰条理,掷地有力,亲眼目睹的人证与被搬空的库房的物证俱在,让人不得不信个七八分。 屋门打开,踱进一个袅娜娉婷的丽影,沈珏一袭天青如薄瓷般的轻纱裙,整个人素雅端倩,面上神情如窗外梅花一样凝肃傲然,望之生寒。 她在外头将管事的话儿听了个十成十,若非指认的主角是自己,她差点就要信了。 卫国公大马金刀地坐在鸡翅木文椅上,长须掩盖的嘴角下拉,眼风锐利地刮在沈珏面上。 他让管事再给沈珏说一遍。 先前,世子妃不在场,他尚能把心里背记的话有声有色地吐出来,而今世子妃就孑然立在面前,周身的气势愈来愈熟悉,就像……像世子。 “是。奴,奴昨晚……” 沈珏截然打断,“不必说了,珏儿在外面都听清了。” 卫国公也不与她多言,“库房的事真是你做的?” 沈珏摇首,鬓边的珍珠流苏步摇微晃,撞出极轻的脆响,“不是珏儿做的。” 柳氏倒是有了动作,“刘管事有人证与物证,我虽不敢相信世子妃会做出此等事,但光凭轻飘飘一句话,也无法令人信服。” 她看似做了个理中客,实则句句都在踩实沈珏无凭无据,休想赖过。 库房被盗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卫国公如何处置。念在谢澜与信国公府的面上,沈珏不会被休,但颜面尽失、与掌家之权无缘却是十分肯定的。 此外,她大概还要白白当柳氏的替罪羔羊,自己补上亏空,大出血一番。 柳氏打得好算盘。 沈珏嫣然一笑,从容不迫地指出盲点,“库房物件装满箱笼,少说也有百十箱,区区一夜又怎么能搬空?” 柳氏:“说不定是你早有预谋。” “可库房钥匙送到珏儿手上不出几日,又怎么可能瞒着阖府上下所有人的眼,偷摸行事?”沈珏面向卫国公,不卑不亢,“钥匙之前一直都是夫人掌管,国公爷应当比儿媳更清楚。” 卫国公怀疑的视线扫在柳氏身上,柳氏脊背绷紧,眼眶却是蓄起泪花,一颗颗地滑落,“国公爷,萍儿执掌中馈多年,何曾做过有损府邸之事?” 柳氏年近四十,保养得当,她日常的妆容精致,微翘的眼尾涂抹桃红胭脂,颦眉垂泪时,惹人怜惜。恰似一位平日兢兢业业、雷厉风行的女人,伤心脆弱的时候格外怜爱。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卫国公最是受用,曾有一次她挪用府里的资金贴补娘家,被新送来的侍妾发现,那侍妾貌美身娇,浑身上下透露着勾人的狐骚味儿,得了国公爷的一时宠爱,便想用她的把柄逼宫上位,讨个姨娘身份。 结果当然是她哭一哭,国公爷就心软了,那无甚确凿证据的侍妾也被送出府。 柳氏也不嚎啕大哭,而是抽噎弱泣,这般委屈的伤心样,却最是叫人触动。贴身嬷嬷在一旁,抚着她的脊背,添油加醋道:“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公爷莫要冤枉了好人,放走了小人。” 说到“小人”二字,她特意强调,眼睛直往沈珏那儿瞟。 原本屡屡奏效的伎俩,偏偏这次起效甚缓,卫国公沉默不语,气氛凝重得透不过气来。 柳氏的眼泪都要哭干了,终于放开嗓门,抽泣声渐大。 卫国公厉声:“好了,身为当家主母,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成何体统?” 像被扼住脖颈的大鹅,柳氏戛然失声,只一双哭红的泪眼委屈地望向他。 “私窃府上财产一事,沈珏你可认罪?” 卫国公洞若观火的眼神凝在沈珏的娇颜上,一厘一毫的神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极大的威压下,让人不禁心跳骤快,呼吸不稳。 与沈珏站在一块儿的碧云被波及到,膝盖发软。 “儿媳不认。”沈珏眼若琉璃,明净澄澈,坦坦荡荡,丝毫没有犯错之人故作镇定的紧张。 卫国公戎马数十载,挖掘出多少大渊名将,他不会看错人。 卫国公没有发话,像是在等她的解释。 “本就不是儿媳犯的错,何来认罪一说?”顿了下,她继续道,入屋以来的第一次抬眸瞥向柳氏。 柳氏被她一瞥,心里升腾起不妙。 果不其然—— 沈珏对青棠道,“拿出来了吧。” 装满陈情书的木匣被青棠双手捧住,只听沈珏吐字轻缓道:“私窃库房的不是儿媳,是夫人,儿媳这里有证……” “你休要血口喷人!都是胡言,休要污蔑夫人!”柳氏还未有反应,贴身嬷嬷就一马当先,冲在前线,及时扼住沈珏的话尾,甚至还想上前去拉扯青棠,打算把那匣子毁掉。 沈珏无动于衷,当真是柳氏的一条好狗,不光是嬷嬷,还有刘管事、丫鬟双儿以及全府上下不知多少个人都承蒙柳氏恩待,不惜捏造证据,嫁祸于她。 她错就错在根基尚浅,但还好,只要她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也不怕不能剥下柳氏的一层皮。 即将触碰到木匣的时候,卫国公喝止住嬷嬷的行径,“拿上来!” 嬷嬷纵使再乱来,也不敢忤逆国公爷,两只三角眼死死地盯着那个木匣。 证据在前,柳氏却平静得可怕,“嬷嬷你也是为我好,先回来吧,没做过的事又何惧他人栽赃?” 是啊,从昨日东窗事发到今早,满打满算也就六个时辰,经过上次侍妾那事儿,她做事干净、不留痕迹,根本不怕沈珏能找到证据。 所谓的证据,兴许是沈珏的缓兵之计。她们可不能自乱阵脚。 木匣打开,放在案前,卫国公一张张阅览。 在他阅览的功夫,沈珏解释:“里面是崇安坊茶肆、布帛铺、古玩铺以及东市的胭脂铺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写下的陈情书,内容则是夫人教他们造假账目、转移钱财的经过,单单以上夫人拿给儿媳练手的四间铺子,就已有数百贯的账目对不上,更别说府里家产百十间,还有耕地百亩,其间可贪|污的银钱不计其数。” 柳氏反驳,“你胡说,要是真的,那么多的钱我能放到哪儿去?” 她在上京城的贵妇圈里营造的一向都是不铺张、不奢靡、待人待物张弛有度的好人设。 “夫人不骄奢□□,但昌平伯府可不一定。前阵子贩卖私盐一案,牵涉京中地方众多官员,昌平伯府的嫡子、您的胞弟柳修齐,同样锒铛入狱,家里正急着筹钱捞他出来,国公爷不信可以去大理寺一问便知。” 卫国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昨日,昌平伯邀本国公去酒楼一叙,酒过三巡后,目的是借银钱。”说完,他鼻嗤出声。 柳氏大惊,踉跄地迈步上前,就要去抓卫国公的凌霄花纹衣袖,“爷,您昨日不是给萍儿说是去武场练武吗?” 卫国公如拂落枯叶般拂开柳氏,柳氏堪堪摔跌,被嬷嬷及时扶住。 “看好你主子。” 嬷嬷颔首低眉,忙不迭道:“奴,奴晓得。” 比起下人们的口述,沈珏拿出的陈情书与大理寺的佐证,显然后者更令卫国公信服。他甩开那一叠纸张,直视沈珏,“既有证据为何不一早奉上?” 他是卫国公府的主心骨,只要还在一天,就不容被人欺瞒。 沈珏不假思索,迅速道:“因为国公爷与夫人鹣鲽情深,转移家财、中饱私囊一事确确实实是夫人所做,但夫人主动坦白与被人揭发,二者是不同的。” 若是柳氏主动认罪,说明她有悔过之心。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等到柳氏坦白。 卫国公屈指在桌案上弹动,一点又点地细微声响,放大成咚咚如雷的鼓声,敲打在柳氏心头。 终于,手指停顿,她等来了卫国公的宣判:“把你们主子带下去,面壁三月,不得踏出静室一步。” 沈珏眉梢挑了挑。 柳氏的表情五彩缤纷,半是笑容半是垂泪,眼中有怨有幸。她知道,国公爷断不会那般无情,罚她面壁三月而已,私吞的财产顶多再吐出来就是,三个月后卫国公的当家主母仍旧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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