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越闹越容易起反作用,惹得国公爷厌烦。柳氏行了一个完美得无法挑剔的万福礼,“妻领罚。” 说罢,她由着嬷嬷搀扶下去,转身与沈珏擦肩而过时,眼角尤挂着泪,眉尾却是高高扬起,右唇勾笑。 令她失望的是,沈珏没有半分不服与怨气,相反平静如水。 沈珏并不惊讶处置结果,柳氏掌权十余年,美名在外,断然休弃辱的还是卫国公的门楣。即便她的所作所为,放在其他人家,定是会收到休书一封。 她从没想过能轻轻松松扳倒柳氏,只不过是为了在清梧苑好好过活,无人刁难,不再受欺凌。 事情落下帷幕,沈珏打道回府,跨过门槛时,滑落一枚黄色的平安符。 “等等。”卫国公叫住她,“那是什么?” 沈珏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平安符掉了,她捡起来如实交代,“是莲溪寺的……一位比丘尼赠给儿媳的。” “拿过来。” 卫国公神情严肃,沈珏不敢拒绝,一枚有特殊意义的平安符,让他看看罢了。 平安符静静躺在掌纹斑驳的手心,卫国公有所触动,眸光闪动。 他记得,宋氏就在莲溪寺出家。 情绪如海,忽然掀起惊涛骇浪。 “你见过她了,是她给你的?” 沈珏不明白他的转变,老实答是。 “也是,否则你如何能得到它。”深厚的声音极轻,仿若是在自言自语。 沈珏懂事地没有吭声接话,直到他主动问起:“她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是瘦是胖?她是不是……”怨他将谢家的荣光放在第一位,以至于忽视了她。 “她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心安神泰。” 得她平安的消息,卫国公冷硬的一颗心也渐渐软化。可一想起,他们曾是结发夫妻,而今想知她的讯息还需依赖他人之口传达。 他转过肩,掩盖一身黯然,攥紧手里的平安符,叹声道:“你回去吧。” 沈珏悄然离去,红木雕花门关阖的一刹,那八尺长的身形是数不尽的落寞。 她想,卫国公也并非如传闻所言,对宋氏毫无牵挂,只是种种阴差阳错、光阴消磨,那点儿挂怀也终将高悬。 静室。 被禁足面壁的柳氏悠悠然然抄写佛经,打发时光,可几日后嬷嬷带来的消息让她坐不住了。 国公爷让世子妃全权操办三娘子谢清的出阁礼,库房钥匙与她房里掌管的铺子地契一并交予世子妃掌管。 国公爷这是要夺她的权啊! 没有了库钥傍身,不能插手铺子经营,就连庶女的婚嫁也不是她主持大局,无论明面暗里,卫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都换了人! 布置朴素,只有简单的起居家具的静室内,响起一声声“唰唰”纸张撕裂声。 柳氏把抄写好的佛经都撕了个粉碎,就连未写一字的新纸都未能幸免。 “啊啊啊——”她掀翻桌椅,脑袋的头疼欲裂却未得一丝缓解。摔在地上,捂住脑袋,哪还有一丝端庄的仪态? 其余的丫鬟早被吓呆,立在一边静若寒蝉,只有嬷嬷冲上前抱起她,“夫人、夫人奴求您冷静下来,别再伤害自己了。” “嬷嬷,你让我怎么冷静,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狠心?我殚精竭虑十数年,有哪里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卫国公府?惟有转移家产之事我确是错了,但那也是爹爹他们逼我的,对啊!都怪他们!我与爹爹说过,让他不要找国公爷,女儿会想办法筹钱,可笑他不信我,妄想两头骗,到头一场空…… 嬷嬷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别人不知道,与他相伴十余年的我怎么会不知?国公爷的心里只有那个出家为尼的宋氏,眼里都是谢澜与谢璨两兄弟,就连那些庶子庶女都不见他多么上心。还让我,这辈子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我好恨、好恨他!” 委屈、不忿、嫉妒、埋怨……汇聚成种子,被后院争斗的人性之恶所灌溉,久而久之长成一朵名为憎恨的花。 柳氏趴在嬷嬷的怀里嚎啕大哭,哀恸不绝。 与静室的歇斯底里大不相同,前院正如火如荼地举办三娘子的出阁礼。 三娘子谢清身穿朱红金线绣凤嫁衣,由弟弟背着坐进花轿。 锣鼓喧天、炮竹连绵,红纸裁成花洒向天际,扑扑簌簌落下;祝贺恭喜的溢美之词,排山倒海涌来。 如少女怀春的春闺梦里一般,热闹非凡,她终于是嫁人了,嫁给了自己的意中人。 花轿绕城一圈,最后会被抬进翰林学士白家。 本应主持出阁礼的国公夫人身体抱恙,所有席面皆由世子妃一手操办,她一张芙蓉面、一握柳条腰,若非盘着妇人发髻,倒像是未出阁的小娘子。难以想象,娇小的身体里蕴藏着怎样一颗坚韧的心,将八方来兵、哄闹一堂的席面打理得秩序井然、毫不出错。 应邀参加的贵妇们暗中递眼色,柳氏身体抱恙是真是假她们不在乎,在乎的是这上京城贵妇圈里的位置该换人坐了。 参透此事后,少不得来巴结。好在出席宫宴让沈珏长了不少见识,处理起人情世故来游刃有余。 日落西山,天色晦暗。 辛劳了一段日子的沈珏回到清梧苑,谢清出嫁,所有的流程圆满办成,她也送了口气。 早早地洗去浊尘,躺在玳瑁拔步床上,透过窗棂,前院的大红灯笼隐约可见,门上、檐下、柱子处处粘贴大红喜字。 回想今日谢清出嫁的场景,她思绪飘远,不禁想起她与谢澜大婚的日子。 深沉如古井的眼藏不住情意绵绵,缱绻的目光轻裹住她,他们一起共赴云端。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火艳的红色被萧肃的冷灰取代,他穿上厚重的盔甲,领军前往南方。 也不知南边军情战况如何,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 她真的好想好想他。白日里可以用繁琐的事务麻木自己,不去想,可一旦孤枕躺在深夜,思念便如藤蔓疯长…… 牵念乘着夜风直送到遥远的边关,南疆与夜州的边界线上,扎满营帐,升起昭昭篝火,燃遍了半边天。 清冽刺骨的夜风刮过深邃的五官轮廓,卷起猎猎披风,谢澜似乎有所感地远眺北方,唇边漾起笑意。 谢澜带领天狼军平乱,势如破竹,到达前线不过一月,已经将夜州收复,襄王眼见谋反事败,抛妻弃子逃往南疆。 夜州平荡,可战事远没有结束,大渊皇上下令,就算直破南疆都城,也要擒拿襄王,同时让南疆领会大渊的国土不是谁都能任意侵犯! 战事初捷,谢澜率领将士们扎营边界,吃饱喝足、鼓舞士气,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邓唯被派去前方探查,回来时还没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酒,就火急火燎地赶到谢澜身前。 “在南疆的探子来报,接引护送襄王的队伍被分作三队,两假一真,大将军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行动?” 火光大盛,清晰映照出谢澜唇际的笑,邓唯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大将军披甲上马,纵热血溅洒面容、泰山崩于眼前,仍旧一副冷面漠然的表情。 随谢澜行军五年,他还是头一次见他在战场时带着浅笑。 真是奇了怪了。 “大将军您是不是想到远在京城的——” 谢澜愕然打断,“在军队里抽派人手,组成三个小队,每队十人,跟踪襄王队伍,发现真假后如实来报。” “是!” “还有,若你精力无处可用,也可带队跟踪,今日的庆宴也不必去了。” “不、不了,属下突然觉得好困啊!”邓唯打着哈哈,急急跑远,就怕慢上一步被谢澜压榨。 酒肉喷香,萦绕在鼻间,勾得馋虫觉醒,邓唯咽了好几下唾沫,忍住冲过去大快朵颐的冲动,找到将士把谢澜的命令吩咐下去。 将士询问:“三十个人要从那支队伍里抽?” “随便随便,这还要问老子?”肚子一饿,人就变得不耐烦。 将士领命下去,半途中被邓唯叫住,“诶,等等!就从左翼军里抽吧。” 他要是没记错,谢璨可就身处左翼军,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不可能会放过。 夜深,宴席将歇,人影散乱,士兵都回到各自的营帐休息,枕戈待旦。 即便是庆功酒,军中的士兵们也不敢多喝,保持着清醒,那点儿酒水对千杯不倒的谢澜更不足为道。 可他多希望自己能醉上一醉,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 月华静洒,满地银霜。
第64章 谢璨失明 六月的南疆湿热难挡, 白日骄阳曝晒,一到夜晚更是闷热透不过气,葳蕤的草木与湿闷的气候极易滋生蚊虫。 十二人穿着相同的服饰, 彩布织成、身佩银饰,独具南疆衣着特色,他们结成一队,前后各六人护送当中的一个黑袍男子。 护送队皆是南疆本土人士, 对于气候地形熟记于心, 连夜赶路也不忘在皮肤上涂擦驱虫的药粉。 可这就苦了大渊的跟踪队伍, 避免暴露踪迹, 不得使用驱虫药粉, 被丛林的毒虫咬出一个个大脓包,也得强忍着痒痛。 南疆护送队白日赶路, 夜晚休憩, 但今夜子时他们都没有要休息的打算。 “再走五十里路就是南疆都城,他们是打算一口气赶完。”大渊士兵道。 谢璨是十人小队的队长, 参军以来,他凭着一股狠劲, 接连几次运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攻势, 立下累累战功, 成为此次平乱军中的黑马, 从最底层的士兵爬到百夫长。 三日前,大帐下令派人跟踪襄王逃亡队伍, 明辨真假, 谢璨身处的左翼军接到指令后抽调人手, 如邓唯所料,他身为百夫长, 一心渴望立下功勋,主动请缨。 而今跟踪了三日,已有一队明确跟随的襄王乃是替身,眼下真正的襄王就在他和另一队伍中。 但天一亮护送队到达南疆都城,他们也就无法再跟踪下去。 怎么办? 有士兵虚声问出,与谢璨的心声重叠。问他?他也不知,整整三日,那个“襄王”全身掩在黑袍,帽檐宽大遮住面容,就连吃饭喝水都不曾摘下。 “等、等等……”黑袍人忽而出声。 南疆人皆停下来看他,黑袍襄王气息不稳,“本王要休息。” “还当你是夜州的王呢?”南疆人操着一口不甚娴熟的中原话儿,浓浓的讽刺不加掩饰,“前方五十里就到都城了,晚一点留在都城外,你被大渊擒住的几率就更大一分,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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