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这是未来的太子妃,东宫的女主子,东宫的侍从不敢慢待她,同人好声好气:“殿下与郑先生在书房议事,小姐先用些糕点……” “不吃。”姜君瑜打断她,突然好似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似的。 她原地转了几下,想坐下,又担心下一瞬裴琅会从门外进来,而迟迟不敢移动。 最后,她脱力似的,松了口气,好像现在才有些松劲,很慢地直起身:“我去外面透透气。” * 因着太子喜静,书房是东宫最隐秘的地方,在小角落里,周遭种竹木众多,还有一泽小湖,僻静而幽深。 “哈,吃了。”郑朝鹤落了颗白子,将他的黑子一块除掉,喜不自胜。 裴琅只是扫了一眼棋局,他懒得再看,一只手将兵书翻页,另一只手远远隔着就用内力甩了颗黑子下去。 郑朝鹤被他这一步难住,抓耳挠腮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想偷偷移子, 于是伸个脑袋过去凑热闹。 “嚯,汉泗之战。”郑朝鹤感叹:“天乐帝软弱无力,外戚当道,那个吴将军也不是个东西,才叫这战输得回天乏术。” “左手。”裴琅出声提醒他,表情淡淡,另一只手又翻一页。 难不成长三只眼?真是神了。 郑朝鹤自讨没趣,撇撇嘴,松了左手上的棋子,正色:“说到外戚……姜家……” 裴琅淡了一天的表情这个时候总算有了点不同,他弯一下眉眼,语气危险:“不该说的就别挂嘴上了……” 然而做幕僚的就是要规劝主子。郑朝鹤内心怵他,面上硬着头皮,继续说完:“姜家盘根错节,一朝不除,恐后患无穷……” 一朝不除,后患无穷…… 这八个字好似长在了姜君瑜脑子里似的。原本她只是打算透透气,于是将周遭的侍女都被支走。结果没想到东宫的书房反其道而行之,大隐隐于市,在草木丰盛的地方。 姜君瑜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想走的时候,耳朵比脚先捕捉到了“姜家”的字眼。 她想要去听裴琅的回复,是赞赏或者训斥,或是置之不理?姜君瑜不知道,也丧了知道的机会。 她一时不察,惊慌失措之际,脚先踩空,落到了上面滚动圆润的石子,落入了秋日里冰冷的湖水中。 水从四面八方过来,严严实实得好似一张网,将姜君瑜盖得密不透风。寒意一寸寸钉进去没一块骨头里,叫她不知道是秋日里冰冷湖水的错还是那句叫人心神震骇的话。 短暂的几瞬过后,她被呛了一口水,窒息挟裹了她,姜君瑜这才短暂而迟钝地反应过来。 紧接着手臂扑腾,身子却越发地往下沉…… “落水了!”终于有侍从发现,在湖畔边惊骇大叫。 她隐约看到裴琅推开了书房门,往湖里看来。 秋日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微有些刺眼,叫姜君瑜看不真切。 不知道裴琅此刻的目光会是怎么样的。 他会说什么? 姜君瑜没由头地想起了自己上回落水时看到的。 那极凉极淡的一眼。 叫她四肢生寒,骇然不能动。
第30章 姜君瑜始终记得那天, 裴琅将漂亮而艳丽的红绸递到自己面前,脸上被红绸映出浅淡的绯红。 他的眼常常是覆盖着一层冰似的,仿佛什么情绪都没办法搅进去, 而那一刻, 有足够明亮的光,叫姜君瑜以为自己见到了月亮, 承认他兴许不是一块冰, 是有情绪会偏爱自己的人。 然而往后的许多瞬间,总有数不尽的潮水罩住她,在同她说, 裴琅冷心冷肺, 同姜家联姻,不过是他最稀疏平常的一步棋。 那条廊道好似永远没有尽头, 黑漆漆的, 姜君瑜只能看到裴琅的背影,她动唇, 想追上去,问他——有没有一刻,是有短暂真心的? 可是她跑得再快, 好像也没有办法知道答案。 耳畔边一直有轻微的动静,搅得姜君瑜思绪始终飘荡在空中,落不着实处,最后只能望着那点光一点点碎掉。 鼻腔稀薄的空气好像被进来的湖水席卷一空,叫她不能呼吸半分,最后在难以的喘息中醒来。 入目之中就是自己房内熟悉的祥云帘帐顶。意识回神, 姜君瑜手指艰难而轻微地动弹一下。 紧接着被人攥紧,用得力气极大, 好似再也松不开。 裴琅低头,终于和她对上视线,他抿唇,想要说什么。 姜君瑜一看他忽然就有些怵了,被他抓住的手指屈了下,想收回,到底不敌裴琅,只好自暴自弃地由着他继续拽着,一颗心飞快而紧张地跳着。 裴琅终于说话了,他嘴唇微动。 “什么……”姜君瑜没听清,声音低低的,问他。 裴琅将人的每一根手指都握住,吩咐旁边守着的知竹去温药,又问姜君瑜:“哪里难受?” 姜君瑜这次可算听到了。 她感受了下,发觉没什么问题,好声好气地回:“劳殿下费心,无事。” 被抓住的手紧了一瞬,有隐秘的痛感,姜君瑜咬唇,抬眼看过去。 裴琅的眼珠黑沉黑沉的,情绪像大厦将倾时的雨,是一种很容易叫姜君瑜害怕的神色。 然而只是短暂的眨眼一瞬,他恢复表情,又仍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了,去找暖手炉给人。 兴许心里在说我。姜君瑜想,屏息静气,静静等待。 一瞬,两瞬,三瞬……数不清过去多久,裴琅将暖手炉又往姜君瑜那边伸了下,从喉间发出简单的音节:“嗯?” 姜君瑜惊异,一直手接过,手指特意和他的碰上。然后不死心地闭眼重试。 耳边有烛火燃烧时传来的轻微花火声,外面的窗台风很大,扑在窗户上轻微的“嘶拉”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姜君瑜吓得差点把舌头咬住,两只手往前够裴琅的袖子。 裴琅往她那边伸了下,示意随便让她握,最后低眉顺眼看过来:“要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姜君瑜急得不行,忍不住囔囔:“怎么回答一个都听不到?” 她错愕而张惶,只是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什么时候愿意喝药?”裴琅不知道她怎么这样说话,他从知竹手中接过药碗,眉眼压得低,看不出具体神色。 姜君瑜彻底死了心,她呆呆地望着裴琅手里的汤药,数次屏息之后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真的不能够听到裴琅的心声了。 原原本本摊在面前的图鉴一点点收起来,又成了一片空白。 裴琅敏锐地察觉到她慢半拍的表情的神色,手中的汤勺往她的方向够过去。 姜家盘根错节,一朝不除…… 好似数道声音在脑子回响,如潮水一般窒息地压过来,姜君瑜艰难喘息,始终没办法得到片刻安宁,攥着裴琅手腕的每一根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裴琅一动不动,任由她使劲,把自己的手腕都握出艳丽的绯红。 最后空出的手抬起,轻微地拍了下对方的头:“喝药。” 姜君瑜如受惊了兔子似的,身子往后缩了一步,退开他的巴掌。 骨节分明的巴掌悬在空中,迟迟没能落下。 烛焰忽然跳了火花,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 姜君瑜抬头,望着他看起来应当带着温意的掌心,迟钝地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呐呐:“我想睡了……” 裴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终于收回了手,将药碗放到一侧,垂下的眼睫浓密而长,遮住眸子里的所有神色,他应了声好。 * 姜君瑜向来不是叫人省心的,从她幼时便爱耍赖躲懒姜父就知道了。 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这么叫人不省心。 “你再说一遍?”他朝人吹胡子瞪眼,企图制止姜君瑜离经叛道的想法。 “我说,”姜君瑜稳住心神:“我不想嫁入东宫了。” 笔墨纸砚掉了一地,姜善中到底没舍得朝女儿发脾气,只是将东西打落在了自己身侧,却也足够叫姜君瑜吓了一大跳。 “你以为落在你身上的婚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圣上下了旨的,有什么差错都是要砍头的。” 姜君瑜梗着口气:“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你不知道!”姜善中气得不行:“为什么呢?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难不成说因为太子心太黑了,自己又没了探心的本领,倘若姜家跟他彻底绑在一条绳上了,那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全仰仗对方了。 姜君瑜闭口不谈,垂下脑袋。 这几日的变故叫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点,门再也不出了,好似真的被那场落水吓到了似的,连人也基本不见,几日未曾见太阳,仿佛人又白了一点。 她的下巴尖更明显了,一小截,什么话也不说,抿着唇。 “……你不要想了,好好休养,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姜善中大手一挥,将她剩下的话全堵住。 姜君瑜挣扎了几下,被姜善中喊侍女拉开,退出书房。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姜君瑜不适应地眯了下眼,明明秋日阳光好,却叫她通体凉寒,仿佛有冷意延着脊背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被冻到似的,缩了下脖子,下巴埋进狐毛里。 忽然被铺天盖地的暖意包裹。 空气中混着浅淡的松柏香,裴琅不常用固定的香料,总是混着来,然而他身上却有着固定的霜雪味,好似他整个人的感觉,不高兴时能将人冻成冰疙瘩。 裴琅的披风厚重,是上好的料子,带着他一点的 体温,盖上没多久,暖意就开始蔓延,连血液都开始滚烫起来。 姜君瑜怔忪,好似一双腿都要站不住,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裴琅怎么在这? 正赶巧么?姜君瑜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疑神疑鬼了,怎么会这么巧,她前脚刚进了书房,裴琅后脚就来了? 太子殿下只手遮天,埋个棋子在姜府想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府中这几个月都没有侍从发卖,细究起来,兴许是更早之前…… “在想什么?”裴琅弯一点腰,好脾气地问她,好像只是想和人找个话聊聊。 姜君瑜跟拨浪鼓似的摇头。 裴琅同她对视片刻,到底败下阵来,弯一下眼睛,语气温和地同人说,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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