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中也不管一点点逼近自己刀锋,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两鬓发白,久劳成疾,颊边消瘦,这个时候却难免想到会替他摘掉银丝、又威逼利诱他多多休息的妻女。 混浊的眼里忽然就有些水雾,他勉强合上眼,声音轻散在空气中:“少做这些险事了,多回家陪陪她们吧。” 可是声音那么轻,不会有人听到,空气里只剩下浅淡的血腥味。 那刺客扬起刀刃,想着,成了这笔,拿的银子可以给妻子买下那只她早相中的簪子了。 * 窗外飞雨动静大,间或着混着几声惊雷。 然后天际闪过一片亮色,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将睡梦中的姜君瑜吓得心头忽然一跳,而后涌上密密麻麻的酸胀。 忽然惊醒,所幸已能隐隐约约看到晨曦初升的光亮,姜君瑜没了困意,出声喊知竹进来。 知竹难得见她醒得这么早,笑着打趣问:“是不是因着后日的大婚,小姐这几日总是睡不好。” 姜君瑜抿了下发干的唇,勉强笑了下,一颗心却跳得越发快了,仿佛振翅欲飞的蝶,怎么也拦不住。 “我……”她欲言又止,手指下意识往枕头下摸去,碰到熟悉的冰凉,然后慢半拍的回神。 垂下眼皮,被遮住的神色,连同后半句的“想见裴琅”一同,无人知晓。 匕首被打磨得很好,上面的珍珠宝石润泽,摸在手里很舒服,叫她稍微好受了些。可是一颗心仍然惴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找个人问问——总不能是裴琅。 * 十七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还这么年轻,可不想被主子发落和廿七一起,去大漠数骆驼。 “姜小姐那边好像有点无聊,总是想出门。”十七一边照着知竹交代地说,一边小心翼翼抬头看上面人的神色。 裴琅弯了下唇,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腿长她身上,怎么?孤是把她关起来了还是什么?” 看起来还在气头上,郑朝鹤润几下嗓子,给十七使眼色,让他赶紧下去吧。 十七忙着担心自己脑袋,没注意。心说真关起来倒还好,少了我跑这一趟,可是这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他违心:“自然自然。” 一室静默,十七不知道该不该退下,没办成事,那头也没交代——算了,还不如去数骆驼呢。 就在他忙乱想之际,顶上突然又传来一点动静。 裴琅将宣纸揉成一团,墨汁蹭到他手侧,白玉不再,他眉眼间的郁色很重,蹙起,感受到十七的视线,眼皮一掀。 十七紧张——果然要去数骆驼了!已经开始马不停蹄想着要带什么东西。 “多点人。”他最后扔掉那团宣纸,说。 十七点头,突然反应他话里的意思,快快乐乐地应了声好,飞快地出去了。 好,真好,不用去数骆驼了。 * 福嘉好几天没有往姜府这边跑了,太子表哥不许,她上次私闯落鹤山又被定亲王揪着耳朵数落了好一顿,这次见到姜君瑜,只觉得过去了将近好多年的意思,就差没有抱着人掉眼泪。 姜君瑜不知道身边有多少裴琅的眼线,不知道自己出门这一趟可以待多久,叹了口气,拿出小帕给福嘉擦眼泪。 “你果然还是不要成亲的好!”福嘉痛恶。 姜君瑜手指一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亲王呢?”她只好找了个新话茬。 “最近事多,我爹已经好久没有下值了,别说你了,我都见不到他几回。”福嘉果然被带偏,叹气。 “我爹也是,兴许是久旱的缘故。”姜君瑜没太纠结,知道近日京燮不太平静,更要她告诉自己京中可有大变动。 福嘉却忽然面色一变,支吾一下。 她转移话题不如姜君瑜顺畅,说了半天,小厨房哪个菜色好吃,她母亲又如何如何给她相人,半天就是没有把话题绕回去。 “福嘉!”姜君瑜打断她。 “啊。”福嘉和她对上视线,想挪开,却被姜君瑜眼疾手快地压住下巴,不许她动作:“京中到底怎么了?” 她以为只是京中是非多,叫福嘉遮遮掩掩,不知 道是因为更多的什么缘故。 福嘉不想瞒她、骗她,一时之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咬着唇不说话。 姜君瑜也不逼她,只是默默看着人,等她一个回应。 今日风雨穿堂过,亲王府门窗大开。 福嘉面有豫色,到底眼一闭:“不是京中,是姜大人……遇刺。” 风声太大了,好像将福嘉的话吹散在空中,只言片语顺着风灌进耳朵,任凭姜君瑜怎么捂住耳朵都拦不住。 她情愿相信那声音似乎是从远处来的诳语,做不得数。 可是视线最后模糊定格在福嘉迫切的脸上。 她急急忙忙,刚刚自己用着的小帕马上就还到了姜君瑜脸上。 嘴唇张张合合,姜君瑜要很仔细地辨认才能看到她说的意思——“兴许没事,不要哭。” 这个时候倒听不清了,刚刚怎么如何拦也拦不下声音。 姜君瑜很想笑一下,可是唇一动,就碰到脸上未干的泪,叫她不自觉蹙了下眉。 心脏被人紧紧揪起,抽疼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好像被剥离开所有空气,半点也呼吸不了。心力交瘁,肝肠寸断,姜君瑜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 只知道该听母亲的,同他好好道个别的。
第34章 又是一夜不眠, 姜君瑜攥着枕下的匕首,眼泪一颗一颗打湿被褥,好似一块湿答答的帕子, 捂住人口鼻, 禁锢得她半点都呼吸不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到了早上, 眼泪掉了一晚, 半点也流不出了,只是眼眶还在发酸发涩。 这事她谁也不敢说,同母亲, 怕她难怪, 旁人再怎么都信不过了。 她不敢睡,一合眼, 仿佛就会见到父亲横尸荒野, 身上是密密麻麻又可怖的血窟窿,姜君瑜发不出声, 像被人紧紧揪着裙领,动弹不得。 浑浑噩噩之中,意识迷糊, 又要跌入一片思绪里。 姜善中是严父,姜君瑜记得自己年幼时听他的训诫比自己叫的“爹爹”都要多。 同邻家的小公子吵架了,要被按着说一长串的与人为善,做错事垂着脑袋了,又要被扣着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为人正直, 从不做有悔之事,也常常教导姜君瑜行事坦荡无悔, 万事皆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然而兴许是在梦里,好似时光都可以逆流,姜君瑜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倘若没有同裴琅认识,倘若姜家能在权力的漩涡里置身事外。 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可是鸟雀展翅,知竹轻声喊她。冬日惊醒,姜君瑜从大梦中醒来,一遍又一遍,无论如何不愿,都得承认——因为自己,姜家已经同裴琅在一条船上了。 自从福嘉郡主那里回来,一连小半个月,姜君瑜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知竹心焦,又问不出来,盼着大婚早点来,冲冲喜气。 * 好不容易这一日真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知竹错觉,觉得姜君瑜精神确实是来了几分。 喜婆熟练地替人上妆,嘴里的吉祥话念了一长串,得了姜府和东宫两头不少的好东西,更卖力了,扬言要将姜君瑜打扮成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姜君瑜勉强笑一下,在知竹捧上婚服时顿了片刻。 婚服做工精细,下了不少功夫,上面的金线也金贵,怕是轻轻挂蹭都会露出不少线丝。 这样漂亮而金贵,不知道被宝石边缘挂到会废了多少。 姜君瑜垂下眼,打断自己纷沓的思绪:“我想自己穿,你们出去吧。” 哪有新娘子自己穿婚服的道理,喜婆神色一顿,刚要说什么。东宫的侍女机灵,知道东宫往后便由这一位主子说了算,于是劝着喜婆一同退出去了。 * 在大邺,寻常官员成亲是要由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只是皇亲国戚身份尊崇,是以均由新娘子兄长子弟来送亲。 姜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从远方找来了个婚嫁了的表兄来送亲。 姜君瑜和这个表兄不熟,好在盖头一盖,也不用多和他说话招呼,自顾自地扶着知竹的受害者往前走。 她的一颗心始终悬在空中,落不着实处,像现在踩着的高高的婚鞋,稍不留神兴许就摔到,周遭是热闹的欢贺声,吵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然而变故突生,红盖头将面前的路遮着恍恍惚惚,只能透过薄纱勉力看清。知竹又是第一次做陪嫁的侍女,自己都紧张地手心冒汗,一时也忘了提醒姜君瑜脚下台阶。 失重的眩晕感席卷,姜君瑜手指扣紧知竹的手,可是鞋底落处不平,怎么也站不稳。 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扣着手腕扶稳了。 不需要掀开盖头,姜君瑜就能够猜到眼前的人是谁,指腹熟悉的茧子以及清冽的松雪味,太子殿下新婚也不见得换香。 姜君瑜挣了下,想拽出手,无法,加上实在不好当着家中人的面,只好任凭他抓着,嘴上不冷不热刺他几句:“太子殿下琼枝玉叶,怎么还千里迢迢来一趟。” 裴琅不动声色,没有回应她,反而低声:“有台阶。” 姜君瑜不情不愿地抬脚迈过,继续:“我也不是非要殿下来迎亲的,你我都知道……” “姜君瑜。”裴琅打断她,抓着人的手紧了一瞬。 他垂眼,然后看到对方皓白的手上被握出来的红印子,又放轻了力,有些无奈:“你表兄表嫂夫妻不睦,琴瑟不调……” 关你什么事?姜君瑜没想出具体因果,心中默默给人白了一眼,嘴上又要刺人。 可是那握在手腕上的五指忽然沿着腕子覆在她五指上,顺着指缝插入,是一个很亲密无间的相扣姿势。 掌心相触给姜君瑜搅散了心,她垂下眼,着住眼里的情绪,在混沌的思绪里,听见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服了软。 “还有,我想见你。” * 上了轿子之后姜君瑜的心非但没有平静下来,乱糟糟地更像一团搅乱了的针线,远远的,叫她只能听到周遭喧闹的人声,像隔着一团雾,怎么也听不真切。 她垂下眼,稳住心神,掌心汗湿了婚服一片,她伸手捋平,反应过来后手又飞快收回,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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