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街打人,强抢民女,也不是个好东西,末将已经派人去查了,到时候弹劾的奏折往上一递,他这个世子还当不当得下去还是个问题。”林长风胸有成竹。 姜君瑜见他这副模样,有心想提醒他收敛锋芒,恐恩孝侯世子报复,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蜕变许多,难得还有少年人的意气,不应该被蹉跎纠正。于是暂时按下不发,想着找个时间去提醒定远侯,叫他护着点自己儿子。 帘子落下,林长风出去了。姜君瑜换上稍厚一点的外衣,打算出去。 结果帘子又掀开。 她抬头,没猜到来人,有些惊讶,系着披风的绳子还握在手上。 裴琅垂眸看她,往前跨一步,握着她的手把系绳拆开。 烛火昏暗,姜君瑜看不清他的神色,摸到他的手,寒凉如冰。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裴琅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自己要出去。 “外头下雨了。”他没由来地开口,帮人把系绳解开了后,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眉眼流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 可是明明是笑着的,姜君瑜却直觉他不大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呢? 她很想问,用暂且算温暖的手碰碰他 的,想叫他暖和点。 可是最终也没有动作。 他们之间隔着姜家、福嘉、赵五……许多的事情姜君瑜无法去忽视,她也很想忘掉许多,可是第二日醒来,那场布得天衣无缝的棋局,那种濒死的感觉,那满手属于裴琅的温热的血血,一遍又一遍在她脑中重复。 天际忽然一阵白烁,过了几瞬后才是欲聋的雷声,姜君瑜思绪被打断,吓得轻微抖了下身子。 裴琅握住她的肩,声音很轻,叫姜君瑜差点误会是要安慰自己:“不怕。” 她连摇好几下头,抬起眼看面前的人。 刚刚一片惊雷而过,白烁短暂地照亮了眼前人。面容苍白而昳丽,眸子里的情绪很淡,有着难以察觉的悲恸,又掺着爱意。 可是惊雷太快了,稍纵即逝,叫姜君瑜疑心自己没看清,又疑心是裴琅的又一场棋局。 毕竟死之前,他也常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下雨了,就不要出去了。”裴琅这样说。 姜君瑜不想答应他,心里盘算着阳奉阴违。 可是下一秒,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裴琅轻声问:“……可以么?” 姜君瑜同福嘉一样,不喜欢被管,又吃软不吃硬。闻言闭了下眼,狠狠压下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又从何而来的湿润,慢吞吞地答应他:“哦。” 裴琅弯了下嘴角,看起来难得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即刻接着问,生怕姜君瑜不会回答下一个问题似的:“什么时候睡?” “晚点吧。”姜君瑜被问多了果然容易不高兴,瘪一下嘴,却只敢小声骂:“问那么多干什么。” 裴琅于是又笑了一下。 姜君瑜原本以为他来是要说什么的,没想到这人什么也不说了,和婢女吩咐说天寒,给皇后加多一床被褥,就出去了。 莫名其妙,姜君瑜心里说他,自己却也莫名其妙的高兴了一下。被这事一耽搁,理智回笼,看信的迫切也散了大半,吩咐婢女守着林长风下值,去跟他拿信。 这场雨实在是多雷,噼里啪啦的响了半宿,姜君瑜没能睡着,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了很多事,最后昏昏沉沉,将睡不睡时又听见营帐外嘈杂的脚步声、叫喊声。 “怎么了?”她低声问小桃。 小桃皱眉,告诉她:“雨水充盈,东南的一座矮山突然落石,压翻了东南那边好多营帐呢。” 姜君瑜的心头猛的一跳,手心缩紧。 小桃察觉她的不对劲,开口:“娘娘放心,营帐那边大多是将士的,林将军今夜当值,已派人去救灾了。” 可是很莫名的,姜君瑜的心就是静不下来还在激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膛,手心粘腻腻地出了汗,她忽然身子一颤,有些骇然地开口:“东南……林长风的营帐可是在东南。” “是。不过……” 小桃的话姜君瑜没能继续听,她耳朵好像被棉纱堵住了,什么也听不见。
第41章 “陛下夜里风寒发作, 吩咐不许人进去,娘娘保重凤体,待陛下醒来奴才再去通报。”看守的小太监冷汗一直往外冒, 垂着脑袋, 不敢看人。 姜君瑜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很快转身, 众人松口气, 以为她就要就此放弃,不想下一瞬她就马上跨步伸手,欲拉开营帐。 旁边的侍从不敢真动手, 怕刀剑无眼, 伤了人,有九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只是虚虚拦着人, 朝太监总管示意,等吩咐。 太监总管也不轻松, 记得团团转,不知道要不要将实情托出。 姜君瑜挣扎几下,很用力的去够帐帘, 没料想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色很严肃,板着一张脸,常笑的嘴角也平直,看起来与往日实在是大相径庭。他倏的就将帘子拉开,露出里面空空如也的布局。 那总管没想到还是没拦住, 一拍脑袋,蹲在地上都要哭出来了:“小将军, 你这是做什么啊?奴才好不容易瞒住的。” 姜君瑜目光从空荡荡的营帐一点点转到那人身上。 她怔忪片刻,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人。 十八一抬下巴:“皇后娘娘也看到了——里面没人。” 姜君瑜张嘴想说话,发现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吞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陛下呢。” “属下还在派人找。”他说,忽然突兀地另起了个话题:“娘娘知道东南落石,倒了一片的营帐么?” 姜君瑜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一寸寸地松开身旁搀扶自己的侍从,勉力笑了下:“听小桃说了,我、本宫先回去了。” 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姜君瑜僵硬地转身,很快地就走了。 “皇后娘娘!”十八忽然在后面喊住她。 姜君瑜步子顿了顿,听见他说:“万事小心。” 她盖住眼底湿答答的水雾,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面走。她一面觉得心里漏了个大口子,一面又觉得事情总该是有转机的。于是有一个固执的小人,在一针针地往心口扎,缝着那个大口,疼痛是密密麻麻的。 “小将军。”太监总管自然知道十八的身份,不敢对他的行为置喙什么,但还是忍不住:“万一有心人知道陛下下落不明,我朝危矣,咱们……” 十八将他剩下半句“都要完蛋”堵在喉咙,他扬一下眉,这时候才有姜君瑜记忆里那个有点顽劣、不是很情愿送她回汴梁的少年郎模样。 他高高兴兴:“别说丧气话,完不了蛋,帝后大婚,咱得做主桌!” 小太监莫名其妙,更加觉得完蛋了——大家精神都不正常了。 * 宫里的人都有不会多嘴的美德。是以尽管皇后看起来怪怪的,小桃也还是没有问为什么,很听她的话,去给人吩咐小厨房送牛乳糕过来。 要不然姜君瑜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离开营帐。 东南那座山丘不高,只是地势很险,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山路不好走。姜君瑜一面艰难地爬着,另一面还得防着寻山的侍从,怕被他们抓回营帐。 寻山的侍从不敢将动静闹太大,找人又一寸土地都不愿放过。再加上路滑,他们身上厚重的甲胄寸步难行,因此只在半山腰及脚下寻人。 姜君瑜不和他们扎堆,自顾自地上到将将山顶,半点人的踪迹也没有,那些寻人的也上不来这里。 她已经穿得尽量简便了,只是女子的裙袍大多拖地,下摆脏兮兮的,一路上为了躲人,浑身上下都脏透了。 吸了吸鼻子,勉强压下想哭的感觉,姜君瑜不容许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以步为尺,估算裴琅大概在的位置。 她自小跟祖父走南闯北,正经的诗词曲赋没怎么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的不少。 倘若是落石滑坡,应当顺着东西下来的方向往上走。 可是姜君瑜已经走得够上了,却仍然连裴琅的半点踪迹也没找到。 她努力说服自己,没有结果应当是最好的结果,裴琅聪慧,不应当不知道往哪走最好,想必只是自己还没发现。 可是直到日落西山,还是没有一点希冀,入了夜就更难找到了,山上危险一整天都要过去了,万一人失血昏迷…… 地上的叶子忽然被盛了几滴水珠,姜君瑜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手,要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半点呜咽也不敢发出,只是低着脑袋,要把地看穿似的。 她抽了几下鼻子,鼻端混进淡淡的花草香和细微的硝石味。 姜君瑜忽然醒神,也顾不上擦眼泪了,半趴在地上,仔细一闻,果然有火药的味道! 一道惊雷闪过,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屏息静气,顺着火药味一路往前走。 果然不出百余步,可以见到半山腰处一块大裂口,切的几乎可以算平整,断开了一道峭壁。 姜君瑜往下看了一眼,很高,约莫四五丈,下去不死也残。她在逡巡一圈,果然在一侧发现不平的凸起,堪堪可以站人,供以往下。 春日的风还有些凉,刮在身上有点冷,却莫名叫姜君瑜冷静下来。 她以为自己想了很久,可实际上不过是几瞬。裴琅会一辈子记得自己么?会找自己么?对姜君瑜会有一点点的喜欢么? 她说不清,不过自己捅了他一刀,爹爹说,做错事要弥补,姜君瑜现在一无所有,倒是可以为他赌一下自己的命。如果就这样死掉,是不是可以将 从前都忘记,开始新的一生? 最后一点余晖落了下去,姜君瑜踩着泛着微红的碎石子,沿着陡峭的石壁,去往她的新生。 * 洞里不能算出时间,裴琅只能借着石壁缝隙的阳光,推测出大概时间。 又到了落日。他想,觉得兴许实在是百密一疏,没有赌对,那场雨大抵持续了许久,将他留的记号全冲了干净,等十七带人找到这里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裴琅顺着落石和滑坡往上没走多久,就发现了火药的痕迹。想来也是,这块地方用作春猎已经不下数十次,倘若那么轻轻松松地就塌了个山,才叫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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