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勃然大怒,仰起头来,长啸一声,纤长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吹弹可破的肌肤皮肤寸寸腐烂,原本姣好的面容,失去了幻象的维持,惨白得如被冬霜覆盖。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被水淹死的邪祟,向来都不大好看。 她张开嘴,獠牙伸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瞪得像灯笼,所站立的地方卷起银色的波涛,攻向羽徽若。 羽徽若提刀格挡,银涛撞上刀身,巨大的力道反弹,羽徽若的身体遭到重重一击,向后漂浮而去。 随着水流的急速涌动,水底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羽徽若被其中一个漩涡吞噬,失去意识前,抓住了漂流到她身畔的鹿鸣珂。 下一秒,两人都消失在高速旋转的漩涡里。 * “小伙子,快醒醒,这里可不能睡,会着凉的。”一只手搭上羽徽若的肩膀,轻轻推了几下。 周围絮絮叨叨,都是议论声。 “身上都是水,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找地方躲躲,怕不是个傻子。” “多俊俏的孩子,趴在这里一动不动,倒像是生病了,谁来搭把手,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馆去。” 羽徽若喉咙像刀割般疼痛,张开嘴“哇”地将堵在喉口的那口水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羽徽若捂着肚子,剧烈的咳嗽震得胸腔难受,意识不由得清醒了许多。她张开眼,倏然对上几双或是好奇,或是怜惜,或是审视的目光。 “醒了,这个小伙子醒了。”众人唏嘘。 羽徽若手上套着锁住女身的镯子,落在外人的眼里,可不就是年轻俊俏的小子。 她坐直身子,抱着双臂,浑身冷飕飕的,一按下去都是水,湿哒哒的。昏过去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疑惑道:“我怎么在这里?” 众人摇头。其中一名眉眼慈祥的妇人道:“我们见着你,你就在这里趴着,昏了过去。刚下了场大雨,都淋湿了,孩子,你可是身体不适?” 地面残留着水洼,周遭的草木透着新绿,枝叶滴滴答答滚着水珠,河面上罩着层白雾,确实是刚下过雨的景况。 羽徽若问:“鹿鸣珂呢?” 那妇人答:“不知你所说的那人是谁,我们只见到你了一人。” 羽徽若定了定神:“这是哪里?” “宣阳城。” 还在宣阳城。 羽徽若擦掉面庞上的水珠,扶着腰站了起来,口中念叨着:“我得再回去一趟。” “孩子,你要去哪里?”那与羽徽若搭话的妇人问道。 “王家大宅。” 话音刚落,街上骤然响起马蹄声,如急雨击打地面。 羽徽若下意识回头张望,只见原本走在街上的行人,都自发向两边让开,露出青石铺出的平整大道。 数名少年郎胯|下骑着青骢,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白衣胜雪,双袖灌满长风,高高鼓起,别有一番恣意风流。 羽徽若的目光落在这名少年郎的脸上,少年面如冠玉,风姿绝伦,唇角微微扬起,黑亮的双目盛满灼灼华光,一眼望过去,再难移开。 他就算化作灰了,羽徽若都能认得出来。 他就是失踪的鹿鸣珂。 只是,他右眼旁边的红色疤痕去哪里了? “王少爷,王少爷!”那少年实在生得太过出众,纵马的身姿映入眼帘,引得姑娘们一阵窃窃私语,有大胆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呼唤着他,企图引来他的目光。 纵马的少年们眨眼间就到了羽徽若的跟前,羽徽若刚醒来,身体犹虚弱,被人群推挤着,后背被谁推了一把,脚下又被人绊了一下,整个人左脚踩着右脚跌了出去。 好巧不巧,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极其狼狈地滚到了鹿鸣珂的马蹄下。 人群发出尖叫声。 坐在骏马上的白衣少年郎扯住缰绳,“吁”了一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在离羽徽若的脑袋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往前一步,羽徽若的脑浆都要踩出来了。 羽徽若浑身又是水又是汗的,灵力耗损干净,根本没有力气动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鹿鸣珂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半躬下身子,将手递给羽徽若:“没事吧?” 羽徽若的手比大脑快一步,递了出去,搁在他的手掌心,被他的力道带着,站了起来。 “抱歉,是我莽撞,险些伤了你,我送你去医馆。” “鹿鸣珂,你竟向我道歉,怕不是你的脑袋被这马踩了。”羽徽若一脸见鬼的表情。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就算是王兄不对在先,他已经道歉了,你何必恶语伤人。”鹿鸣珂身后的那群少年郎纷纷为他不平。 “鹿鸣珂?”那白衣少年莞尔一笑,“小兄弟,我姓王,不是你口中的鹿鸣珂。” 羽徽若狐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没认错人呀,这厮就是那丑八怪,把脸上的疤去了,那也是鹿鸣珂。 鹿鸣珂已松开她,吩咐身边跟随的小书童,送她去医馆。 “我没事,不用了,的确是我认错人了,告辞。”羽徽若快步开溜。 羽徽若跑得太快,鹿鸣珂的人没追上来,书童挠挠头:“少爷,他……” 跑得太快了。 “罢了,她看起来并无大碍。”鹿鸣珂没有苛责他,翻身上马离开。
第18章 反转 羽徽若没有走远,一直藏在人群里。 鹿鸣珂一行人走了,人群见没热闹看,都悻悻散开。羽徽若拦住其中一人,问道:“兄弟,向你打听个事,方才那人是谁呀?” “他,王家少爷,王悯之,宣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王家是咱们这里的首富,这位王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有钱,还长得好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从小不知道爹是谁,好在王小姐对这个儿子十分重视,教养得彬彬有礼,满腹经纶,宣阳城的姑娘可是挤破了脑袋都想嫁入王家呢。” 羽徽若懵了。 王悯之确实是鹿鸣珂的真名。魔族太子与王家小姐话别前,曾抚着她的肚子,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叫悯之,魔人不重姓氏,依照世俗,随你姓王,唤作王悯之。” 一个悯字,倾注了苍玄太子对王小姐母子二人的全部感情。 羽徽若怔怔走在街头,思前想后,猜出了个大概——这个宣阳城,极有可能是湖底那邪祟搞出来的鬼。 赤丹神珠是羽族的神物,此物极有灵性,羽族一直流传着个说法,拥有赤丹神珠者,心愿都会成真。有人想用它起死回生,有人想用它长生不老,还有人想坐拥天下,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些都是传闻,没有人验证过。 王小姐化作邪祟,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鹿鸣珂,是王小姐理想中的儿子,王小姐若能亲自教养鹿鸣珂长大,宣阳城的王家小少爷或许就是这个模样。 赤丹神珠无法回溯时空,更改既定的过去,就将鹿鸣珂变成王小姐的傀儡,成为王小姐心目中彬彬有礼、满腹经纶的儿子。 至于这个讨人喜欢的翩翩公子掺了多少水,只有赤丹神珠自个儿知道了。 不管是验证自己的猜想,还是找出破除幻象离开这里的办法,王家大宅都必须去一趟。 羽徽若这个模样那水底的女鬼见过,保险起见,她摘除腕间套着的镯子,恢复羽族帝姬的女身,拿银子去成衣铺买了套女装换上。 这样一来,那邪祟就认不出她了。 这幻象里的王家大宅不似当日所见,破破烂烂,堆满尘灰,反而是富丽堂皇,要多高调就有多高调,还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护院。羽徽若放弃了直接潜入王家的想法,脑海中灵光一闪,扯住一名妇人,给了她点银子,与她交换了身上打补丁的旧衣裙。 半日后,羽徽若穿着那身打着补丁的破衣裳,在王家对面的街上摆了个“卖身葬父”的摊子。 这是云啸风给她的灵感,云啸风长相英俊,兼人傻钱多,常被人惦记着,一个月内总会买几个并不能用得上的丫头回来。 那些把自己卖到他身边当丫头的女子,不是看中了他的脸,就是看中了他的钱财,无一例外最后的目标都是他的床。 羽徽若相貌出众,气质独特,往那一跪坐,楚楚可怜地垂着眼睫,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有个胖墩墩的老爷上前询价,被她反问:“你是王家的人吗?” 那人一头雾水。 羽徽若下巴微抬,高声说:“不是王家的人,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话我就搁在这里,我只卖王家。” 又是个想攀王家高枝儿的。众人旋即明白过来,一哄而散。 这话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传入了王家人的耳里。那坐在花影里捻着白子正思索如何落子的锦衣少年,闻言扬起眉梢:“母亲前两日说,身边缺个可心的伺候着,你去将她买回来,好生调|教调|教,给母亲送去,就当做是儿子对母亲的一片心意。” “是,少爷。”老管家躬身道。 少年觑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手中的白子落下,吃掉大片黑子。 * 羽徽若才跪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个自称王家大宅管家的老头将她买下了,两人找了牙人,过了些手续,此事便尘埃落定。 羽徽若跟着一个年长的嬷嬷,顺利进入王家大宅,学了三日的规矩,被安排到王小姐的院子里。 来领她的是王小姐身边名叫小花的大丫鬟。 小花这名字一听就是随口取的,可见这位王小姐的起名水平不怎么样。 小花尽职尽责地讲解着王小姐的习惯和喜好:“我们家小姐待人宽厚,很少责罚下人,你若做得好,赏赐少不了你的。若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个泥性儿,那就错了,小姐是脾气好,不代表会纵容手底下的人胡来,总之,小姐的话你要听,做事手脚勤快些,小姐和王家都不会亏待你。” 羽徽若频频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 迎面走来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男子见了小花,打了个招呼。小花显然与他十分熟络,随口问道:“瞧你愁眉苦脸的,可是小姐又有新的吩咐了?” “这倒是呢。小姐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让我们去大海捞针找一个人,既不知这人的来头,又不知这人的名姓年纪,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还有这回事?”小花惊讶,“可有其他线索?” “有张画像。”侍卫从袖中摸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打开,呈现出画中人的模样。 羽徽若偷偷斜眼望去,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是眉眼风流,俊秀端正。 她登时敛了敛容,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画中不是别人,正是她戴着镯子时的男身模样。 那王家小姐在寻她,说明一件事,王小姐虽是这里的主人,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由赤丹神珠筑造出来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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