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家境贫寒,整间屋子,就只他身上这套水墨风锦袍最值钱,生了病,没有钱财买药,病得神志不清,也无人贴身照料,要不是羽徽若来看他,他悄无声息地嗝屁了都有可能。 “啾啾啾!”你千万不能死。 他死了,她这些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鹿鸣珂浑身裹着寒气,好似沉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水中,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去死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爱你,你死了,跟死一只蝼蚁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死了,所有痛苦都会结束。 直到羽徽若将他唤醒。 有光破开黑水,将他拽回人间。 羽徽若蹲在鹿鸣珂的颈侧,发现他身上一点回温的迹象都没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了无生意,一片空洞。 羽徽若跳到他的心口,窝在他怀里,企图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那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鹿鸣珂垂眸看那只努力给自己取暖的小鸟。 不是的。 他不是没有人爱。 还有小鸟在意他的生死。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摸小鸟的脑袋,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羽徽若高兴起来。她从前只觉鹿鸣珂目光深邃,毫无感情,冰冷得像怪物,未曾料到,这双眼睛盛着光,亦能明亮如星辰。 鹿鸣珂撑着手肘,去拿放在床头的果子,这些果子他一直留着,想给小鸟吃。小鸟几日不来,果子都皱巴了。 “啾啾啾。”不要乱动。 羽徽若跳到鹿鸣珂的腕间,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歪了歪脑袋,思考着,应当给鹿鸣珂请个大夫来。 即便请大夫,鹿鸣珂也不会乖乖听话喝药。上次女医师给鹿鸣珂用的外伤药,就被他丢在了屋子外头。 他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丝毫不在意。 “啾啾啾。”等着我,去去就来。 羽徽若飞出了竹屋,鹿鸣珂想阻止都来不及,小鸟虽然飞得不高,动作却极灵活,一起一落,就消失在天外。 眨眼间,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鹿鸣珂一人。 没有小鸟的世界,好似被一层玻璃罩隔绝开来,无边的寂寞和孤冷海水般涌来,一寸寸侵蚀他的心脏,让他再次产生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好在小鸟没过多久就飞了回来,这次,她背了个锦囊,锦囊里塞了些丹丸。 这些丹丸都是她从自己寝宫里拿出来的,她生来体弱,身边备了许多药物,有些是用来养身子的。 是药三分毒,她不是日日都吃,难受了会吃几颗。她挑挑拣拣,取了些适合鹿鸣珂的,特意装在锦囊里,给他带了过来。 “啾啾啾。”都是能吃的。 羽徽若停在鹿鸣珂的掌心,鸟嘴轻啄,做出吞咽的动作,示意他服药。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说到这里,鹿鸣珂又想起那串红玉珍珠,拢住小鸟,对上小鸟圆圆的一双眼,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诫它,“以后,不许再去偷帝姬的东西。” 这只凌霄阁养出来的扁毛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羽徽若的东西都敢偷。 “帝姬脾气不好,你这只没有背景的小鸟,不想活命了吗?”鹿鸣珂拿指腹轻轻压了下小鸟的脑袋,以示苛责,“还有这些药,是不是也从帝姬那里拿来的?” 羽徽若拿自己的东西,哪能叫偷。 “这些药我不吃,你放回去。”鹿鸣珂倒不是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只是觉得帝姬丢了东西,肯定会大肆查找,万一查到小鸟的头上,红玉珍珠的事就瞒不住了。 鹿鸣珂还不知道羽徽若已经把红玉珍珠的事揭过去了。 鹿鸣珂不吃这些药,羽徽若也没办法,她背着锦囊,跳出窗外,找个地方随便扔了,然后飞回来,“啾啾啾”告诉鹿鸣珂,自己把药还回去了。 鹿鸣珂已经能下床,他烧了壶热水,喝下去后,四肢暖了不少。好几顿没吃饭,他这有气无力的症状,恐是饿出来的,所以,他给自己煮了碗野菜粥。 羽徽若站在窗台上,闻着野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见鬼,这丑八怪厨艺怎么这么好,连野菜都能烧得这么香。 鹿鸣珂盛了碗粥,想了想,也给小鸟盛了半碗,放在对面。 羽徽若待粥凉了,啄了根野菜,急不可耐地吞咽着。 满天神佛在上,到底是什么样的造化,才能长出这么一双灵巧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煮出这么好吃的野菜粥。 鹿鸣珂嗓子被晒伤了,喝粥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一人一鸟,坐在树下,极其和谐,只剩下吸溜的声音。 不用怀疑,那是羽徽若发出来的。 鹿鸣珂吃完粥,端起空碗,去厨房洗碗。羽徽若撑得只想躺着。等他把碗洗好,羽徽若的肚子终于没那么撑了。 斜阳的一束金晕,打在窗台上,照着鹿鸣珂的半张面颊,衬得那张黄金面具流光溢彩,仿佛凤凰展翅。 羽徽若在心里啧了声。 鹿鸣珂拿起布,擦着窗台上的浮尘。羽徽若蹲在他肩头,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鹿鸣珂问:“小鸟是凌霄阁养的?” 那自然不是,凌霄阁还供不起她。羽徽若摇头。 不是凌霄阁的?鹿鸣珂动作一顿。 “小鸟没有主人?”鹿鸣珂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羽徽若狠狠点头。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谁也别想当她主人。 鹿鸣珂高兴起来,追问道:“小鸟有名字吗?” 有,不能说。羽徽若犹豫了一下,摇头。 没有主人的小鸟,哪里来的名字。少年平静无波的双眸,隐约透出一丝激动:“我给你起个名字。” 羽徽若想听听他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就同意了。 “初初,就叫初初,好不好?” 羽徽若歪着脑袋,乌黑的圆眼里腾起一丝疑惑。 鹿鸣珂托着她说:“我没有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觉得初初二字,极适合你。” 初,乃万物伊始,初初二字,挺好听的。羽徽若没反对。 “那就这样说定了,初初。”鹿鸣珂打开抽屉,拿出一条红绳编的手链,绑在羽徽若的脚上。 羽族最不缺的就是鸟,许多鸟雀都长一个样,绑上红绳,以后鹿鸣珂就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小鸟了。
第11章 燃灯 过几日是八月十五,人间团圆的日子。对羽族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按照羽族惯例,每年这日,会由羽族的王亲自飞往神树,燃一盏明灯,向天神许愿,为百姓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神树的来历已不可考,在羽族的传说里,这棵神树是羽族的第一位王君亲手种下的。初代王君,那是最接近神的先祖了,早已经和神树并列为羽族的神话。 这棵神树经历多年的风雨,不老不死,茁壮成长,如今是高耸入云,与九霄并肩,以大多数羽人的翅膀,都没法飞上去,只有羽姓的凤凰真灵传人,才能挥动翅膀,到达顶端。 羽皇病重多年,卧床不出,很久没有为百姓燃灯祈福了,帝姬乃羽皇唯一的传人,燃灯一事本该由帝姬代劳,以往帝姬年纪还小,点灯祈福的事就搁置至今。 帝姬如今十七,再过一个生辰就成年了,所以,今年的羽人都在期待帝姬为他们燃灯祈福。 换句话说,燃灯一事,非帝姬不可。 羽徽若至今未化出翅膀,好在当年羽徽若的生母战死时,考虑到羽徽若未破壳而先遭魔气侵蚀,恐命运坎坷,难以服众,就斩下了自己的翅膀,留给羽徽若,以防万一。 燃灯祈福的事近在眼前,天渊那边战事吃紧,凌秋霜没法赶回来,暂时由羽徽若和摄政王一起主持。为防止出差错,羽徽若装上母亲的翅膀,紧锣密鼓地练习着飞行的技能。 鹿鸣珂这边,得到小鸟新画的剑招,沉迷剑道,足有好几日没出门。 这日,练到精妙处,忽有脚步声在院外响起,鹿鸣珂立刻转变招式,精彩绝伦的剑法,眨眼间就变成了拖泥带水的招式。 “这样好的资质,可惜埋没在了羽族。”来者是羽族的郡主,陆飞嫣。陆飞嫣装模作样的感叹,“鹿公子要是能入仙门,必定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鹿鸣珂将铁剑插回剑鞘:“郡主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帮助鹿公子的。”陆飞嫣丢出一本剑谱。 “条件?”鹿鸣珂翻了翻剑谱,和小鸟给他画的剑招一样,陆飞嫣没有拿假的糊弄他。 “我收到密探的消息,羽徽若的身体出了问题,褪羽至今未能化出翅膀。明灯那日,我会安排人将她射下来,到时候,还需鹿公子帮我验证翅膀的真假。” 羽人破壳三个月后就是褪羽期,会由鸟变成人,保留一对翅膀。平时为方便劳作,大多数羽人会收起自己的翅膀,与普通人无异。 但也有褪羽失败的羽人,他们在人形状态下,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这种情况会被视作残疾,统一收归半月岛,终生不得踏出,并且为保持优秀血脉的延续,他们被禁止拥有自己的子嗣。 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象征,身为羽族帝姬,传承着上古凤凰一族的血脉,如果无法化出翅膀,是再没有资格统领羽族的。 羽氏一脉,向来繁衍艰难,到了羽徽若这一代,拥有凤凰真灵的更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羽皇久病未愈,又没有别的子女,她被剥夺皇储的资格,到那时,只能从旁支里选择优秀的继承人,陆飞嫣便可顺理成章的接手羽族。 只可惜,神树所在的拥翠谷,历来只有羽王及伴侣才有资格进入。今年陪伴帝姬入谷的,唯独鹿鸣珂一人,陆飞嫣不得不与他做了这项交易。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鹿公子该问的,是这么做对鹿公子有什么好处。”陆飞嫣胸有成竹,鹿鸣珂会动心的,“只要羽徽若不再是羽族万民拥戴的帝姬,鹿公子届时就可提出与帝姬废除婚约,恢复自由身。” 鹿鸣珂默然。 “解开同心契,离开羽族,这难道不是鹿公子一直以来的心愿吗?”陆飞嫣微笑,“还是说……鹿公子不舍帝姬?” “成交。”鹿鸣珂把剑谱揣入怀中。 *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 明月高悬夜幕,皎皎清光,将拥翠谷照得亮如白昼。拥翠谷外,摄政王一身盛装,率领羽族的子民,面容肃穆,目送着羽徽若和鹿鸣珂入谷。 羽徽若回头看了眼摄政王。 他是羽徽若生母的师父,羽皇夫妇双双战死天渊,帝姬年幼,这些年来,凌秋霜守着天渊,摄政王把持着羽族的政事,两人里外配合,对外隐瞒羽皇的死讯,保护着羽族所有人。 羽徽若的记忆里,他强大而有威严,然而这一眼,她看到了时光烙在他眼角的褶皱。她突然意识到,摄政王老了,从羽皇七岁继位,到羽族帝姬长至如今这个年岁,已经守护了羽族的两代帝王,这座羽族的靠山,终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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