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 行,咱们继续唱戏。”赵全点头答应, 一双大眼睛警惕的主意周围。 沈泽秋和胡掌柜也都点点头,隔着衣裳摸了摸贴身放好的银票, 心里很稳当, 也期待进城后的风光。 过了会子, 前头吵嚷起来, 一位穿长褂子的青年男子涨红脸高声道, “刚才说好了五文钱一个人, 你怎么变卦了?” 刚才那流氓兮兮的小子叼着草根“呸”的吐出来,高声骂了句, 然后道,”五文钱往前插队,插一个人五文,你自己耳朵塞住了没听明白, 怪我呢?“ “你……这往前少说还有五六十人,按照你的说法,我还得给你两三百文钱才能进城?算了,把钱还我,我自己排队。”长褂男子气的不轻,气呼呼的说道。 退钱?那自是天方夜谭,这小子就是专门在此讹初到金陵的外乡人的,歪嘴一咧,笑嘻嘻的抛着掌中五枚铜钱,“咱们的交易完成啦,恕不退还,你呀,往前挪一位是一位。” “站住,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明抢呢?还讲不讲道理了。”长褂男子上前想和那小子理论,谁料边上又冲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住长褂男子的胳膊。 ”想说道理?走!和哥几个到边上说去。“他们没好气的呵斥着,气势汹汹,边上没一个人敢吭声。 沈泽秋把这一幕幕看在眼中,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本地人,不宜逞强,可这位长褂男文质彬彬,被拖走说不准会被群殴一顿,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欸,有话好好说,这位是我老乡,我们是一起的。“沈泽秋上前攥住了长褂男子的手腕,沉声说道。 这时候赵全也跟了过来,他个子魁梧,比这几个流氓块头大上一倍,站在边上颇有震慑力,几个流氓互看几眼,没待说话,后面的胡掌柜也发话了。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呢。” 这几个小流氓就是逞强凌弱,吃软怕硬的小瘪三,一看沈泽秋他们身形高大,人又多,撇撇嘴没说什么,走了。 沈泽秋拍了拍长褂男子的肩膀,指了指自己排的位置,“和我们一块排队吧?” “多谢。”长褂男子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回到队伍中,何老爷子笑眯眯的问,“小哥你是读书人吧?” “嗯,在下姓梅,名玉成,这次来金陵便是求学。”长褂男子点头说道。 何老爷子微笑,读书人遇见小流氓,不仅礼说不通,还会挨打啊。 “还有最后一炷香时间,排在后头的明日再来了——” 此刻天已黑了多半,守城的士兵高声喝着,沈泽秋他们运气好,刚好是最后一行进城的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徐徐的风悠然飘过。 他们穿过七八丈深的城楼,举目一顾,入眼的皆是繁华,街道齐整,铺着青石板,两边的酒肆商铺林立,一盏盏灯笼将城市点缀的如白昼般明亮。 行人熙熙攘攘,桃花镇上最热闹的元宵灯会也不及金陵十分之一。 “听闻长安城是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我看金陵城也是如此吧……”见到这么壮阔的景象,梅玉成不禁叹息。 望着香车宝马徐徐驶过,穿罗裳的美人和俏公子络绎不绝,沈泽秋暗暗想,这一趟来得值。 “咱们先找家客栈住下吧。” …… 十月末,大雪后没多久,桃花镇上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飞扬,在院子里积下了薄薄一层。 小石榴满了两岁的生辰,又长高了一截,穿着红色的小褂,和莲荷的孩子一块在院里玩雪。 “哥哥,哥哥等等我。”小石榴喜欢和大孩子玩,莲荷的儿子小山今年五岁,小石榴最喜欢跟着他耍。 何慧芳搬张凳子在檐下一边看孩子一边纳鞋底,赵大妈眼睛不好使,只好陪着聊天。 “今年雪下的早,冷的也快哩。”她说。 何慧芳点点头,不免想到南下的沈泽秋,“是啊,也不知道泽秋他们怎么样了。” 赵大妈也想儿子了,“何姐,明天咱们去香山寺拜拜吧。” “欸,这主意好,咱们多捐些香火钱,保佑孩子们平平安安的。”何慧芳说。 铺子里头,安宁正在教女工们缝衣裳和绣花的技巧,都是徐阿嬷提点的,比如怎么收针更好看,如何将衣裳缝的更平整,还有熨烫的技巧,最重要的一条,是学将羽毛缝制在衣裳上。 上回做的广袖曳地群就缝了羽毛上去,效果还不错,今年安宁画了几款冬裳,都是要在上头坠羽毛的。 “用针在羽毛的根部钻孔,再用结实的线将羽毛整齐的穿好,攒成一串后,用布将尾巴包好,最后在缝到衣裳上,要能拆卸,好洗晒。” 安宁一边说一边演示,白色的鹅羽坠在腰际或者裙摆处,自带飘逸的仙气。 “这样可真好看,亏得沈娘子能想出来。” 女工们无一不心服口服,连夸安宁有本事会想会做。 其中有个叫做芸娘的,学的最细致,还把安宁放在柜台上的花样子翻看了好几遍,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叹服,“沈娘子您画的衣裳就是好看,我啊,就想不出来。” 庆嫂在边上搭腔道,“这就是天分,旁人无论如何羡慕不来。” 芸娘低下头,露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来。 …… 第二日早晨雪还在下,香山寺的山路上白雪斑斑,屋檐,走廊,院子里树梢上,都有莹莹白雪,风一吹,树上落雪,天也飘雪,更添一层寒。 小和尚在院子里扫雪,白净的脸上冻出一对红苹果,“唰唰唰”的扫雪声不停,忽然他停下来,把扫帚靠在一边,蹲下身子,双手从雪地里捧出一只受伤的小松鼠。 “师傅,它受伤了。”小和尚扭头对站在斜上方高台上的慧能道。 慧能走下来,掐指算了算,“徒儿啊,我看你收徒的缘分到了。” “您是说,它?它也能皈依吗?”小和尚不禁瞪大双眼,呆呆的看了看缩在他掌中的小松鼠,有些不敢置信。 慧能呵呵一笑,目光慈爱的看着小徒弟,“万物都有佛性,自然也能皈依,不过,你的徒弟不是这只松鼠。” 小和尚兴奋极了,“真的吗?我能收徒了,他在哪里?”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唔,我和你师祖今日要下山,你好好的修行做功课,知道吗?”慧能笑眯眯的摸了摸徒儿的头,伸出一根手指,”为师给你带糖葫芦回来。“ “好,师傅师祖慢走。”小和尚高兴的快跳起来,他表情一像淡淡的,很少喜形于色。 到了下午,雪停了,小和尚站在大殿门口,手捧小松鼠,正等他的徒弟缘。 “欸,小和尚,你师傅在吗?我们想为远行的人祈福。”何慧芳站在石阶上,笑眯眯的对他说。 小和尚颔首念了声佛号,“师傅们下山去了,二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小和尚领何慧芳和赵大妈到了禅房里,带着她们一块诵读经书。末了,何慧芳和赵大妈各往功德箱里丢了一吊钱,小和尚瞪大眼睛,拦都拦不住。 赵大妈和何慧芳安心了,愉快的下山回家,小和尚面无表情的转着念珠,他是不是被师傅和师祖联手骗了? 小和尚看看将黑的天,准备马上回自己的禅房里呆着做晚课,不料半路脚滑踩空,滑到了山坡下,嘶,小和尚委屈极了,师傅怎么连他也骗,拍拍屁股正准备站起来,草丛后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待他走近,一个小婴儿躺在草丛里巴巴的看着他,襁褓里有一张纸,歪七扭八的写着婴儿的生辰。 “小乖乖,师傅抱你起来。”小和尚不顾摔疼的屁股,把婴儿抱在怀里,“阿弥陀佛,还好我摔下来看到了你,不然你岂不要被野兽叼走,善哉,善哉。” …… “冬吃萝卜夏吃姜,今天我买了几斤大肉排,咱们炖萝卜汤喝。” 到了十一月,早晚都离不开炭火,压箱底的棉褂子都翻出来穿了都觉得冷,非要守着火才能暖和些。 何慧芳大清早就去了菜市场,买好了菜准备炖汤喝。 “好哩。”安宁笑了笑,抱起小石榴跟着何慧芳到了后院,“娘,明早上我带泽平去趟县里,晚上就回来。” “好,去吧,”何慧芳把肉、菜放到砧板上,拿出围裙往身上捆,“新铺子装修的是不是差不多了?” 安宁点点头,“陈画师把图画好了,新货架也摆了进去,我带泽平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东西没,顺便和姜掌柜商量些事儿。” “嗯,好,泽秋这些日子不在家,可苦了你哩。”何慧芳叹口气,轻轻拍拍安宁的手背,幸好安宁性子沉稳,办事情又妥当,就算泽秋不在家,也能把事情一件件料理的清楚明白,沈家能有这样的好儿媳,真是祖上积德咯。 “泽秋哥去江南,才是真的辛苦哩。”安宁轻声说道。 到了腊月,沈泽秋和胡掌柜已经南下三个多月,按理该回来了。 胡雪琴和李游的婚事定在腊月十五日办,胡娘子生怕胡掌柜回的太晚,赶不上亲妹子的婚事,每日都和何慧芳站在清水口等船。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胡娘子每天起码要念叨数十遍,一下担心船出事,一会又怕路上遇贼人强盗,天天提心吊胆,有她做衬托,何慧芳倒显得冷静了,反过来安慰胡娘子,“没事的,你放心吧,那何老爷子下江南不知道多少回,有他带路,放一万个心。” 话是这么说,其实何慧芳心里也没谱。 等啊等,盼呀盼,日子一天天飞快的过去了,这天清晨,小石榴穿戴整齐,披上安宁亲手裁的小披风,站在院里奶声奶气的喊,“爹,码头。” 安宁给小石榴涂着防冻疮的精油,亲了亲娃儿的脸,“想爹了?娘带你去码头等他,好不好?” 小石榴的睫毛特别长,眨起眼来睫毛就像蝴蝶翅膀似的一扇一扇,特别可爱,“好,去码头,等爹爹。“ 吃过早饭,何慧芳和安宁就带着小石榴往清水口去了,留下沈泽平看家。 斜对门的三娘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没等半刻钟,走到了沈家铺子前,笑盈盈的说,“泽平,昨晚上我家院墙塌了几块砖,你能帮姐把转头垒一垒不?” 寒风料峭,穿桃红夹袄的三娘就像腊月里的一枝梅花,俏生生的。 沈泽平坐在柜台后愣了下,垒院墙他在家里没少干,很简单,一个“好”字在喉咙里打转,最后摇摇头,“不能,我不会。” 三娘讨了个没趣儿,讪讪的回自家面馆了。 “呼。”沈泽平长吐出一口气,轻声嘀咕,“墙倒了找泥瓦匠啊,找我干啥。” 清水口的堤岸边,沈家和胡家都在等船,说句望眼欲穿都不为过,入冬后船少了,今日又没有雾,江面看的可清楚了,一眼能望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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